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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稍作休整,便离开了这间临时的避难所,重新回到人声鼎沸的市场主区。

他们像是两滴水珠汇入浑浊的河流,努力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林怀安将归序往怀里又拢了拢,试图用自己破旧的外套稍作遮掩,但那幽幽的蓝光还是从衣料的缝隙中透出来,像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微弱灯塔,只不过吸引来的未必是善意的船只。

他们沿着市场的边缘移动,目光扫过形形色色的摊位和人群。

这里简直是个光怪陆离的博物馆,陈列着世界崩坏后的奇异遗存。

一个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发出柔和光晕的蘑菇和苔藓,摊主是个头发像乱草,指甲缝里满是泥土的男人,正口沫横飞地向几个裹着斗篷的人吹嘘某种荧光菇的提神效果。

隔壁摊位则堆满了锈蚀的金属零件和断裂的武器,一个少了只耳朵的壮汉正用一块油石打磨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火星四溅。

更远处,有人兜售着被封在透明容器里缓慢蠕动的胶质生物,或是挂在架子上,羽毛闪烁着不自然金属光泽的鸟类尸体。

空气中混杂着铁锈、尘土、霉味、劣质燃料、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副本造物的腥甜气息。

“看那边。”陈寻用眼神示意市场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

那里堆着几个锈迹斑斑的废弃集装箱,其中一个集装箱被改造成了简陋的“旅店”入口,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用红色油漆写着“暂歇”二字。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男人靠在入口旁,懒洋洋地剔着牙。

这地方看起来足够偏僻,符合他们暂时隐藏的需求。

他们走过去,工装裤男人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住店,什么价?”陈寻开口。

男人伸出两根脏兮兮的手指,又指了指林怀安怀里的光晕,加了一根手指。

“三个人,三份。或者等值的‘玩意儿’。”

林怀安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那块从某个低温副本带出来的暖石,此刻它只有一点微弱的余温,像块即将冷却的灰烬。

“这个行吗?”

男人接过去,掂量了一下,又对着光看了看里面几乎熄灭的红色核心,撇撇嘴:“能量快耗光了,顶一晚。”

陈寻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男人侧开身,示意他们进去。

集装箱内部比想象中更狭小,空气混浊,只有一张用木板和旧毯子搭成的简易床铺,以及一个充当桌子的破木箱。

关上门,外面市场的喧嚣被削弱成模糊的背景噪音,但一种沉闷的压抑感随之而来。

林怀安小心翼翼地将归序放在铺着旧毯子的床铺上。

光晕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流转,像一团有生命的星云,似乎也在评估这个粗糙的临时落脚点。

祂的光芒比起之前确实黯淡了些,那种时刻萦绕着的无形的“注视感”也淡化了,透出一种能量消耗过度后的倦怠。

陈寻则像一只警惕的猎豹,开始无声而迅速地检查这个狭小空间。

确认没有隐藏的窥视孔或监听设备后,她才稍稍放松,背靠着冰冷的铁皮门,呼出一口气。

“休息一下,”她说,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后半夜我守夜。”

林怀安没有推辞,他的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一阵阵拍打着意识的堤岸。

他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滑坐下来,屈起一条腿,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床铺上的归序。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指尖缓缓探入那幽蓝的光晕之中。

没有预想中的灼热或冰冷,也没有实质的触感,更像是指尖浸入了一团温凉的能量液体中。

归序没有躲闪,那光晕反而像是找到了依靠,分出一缕柔和的光流,如同拥有意识般,亲昵地缠绕上他的指尖,带来一种微弱的安抚性脉动。

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一只无形的小兽在蹭着他的手,带着全然的依赖。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

集装箱外的声音似乎更远了,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和归序光晕流转时那如同静电般的细微声响。

不能坐以待毙。

纸条的邀约在明天,但危机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逼迫他们必须主动出击。

林怀安抬起头,看向陈寻:“我们不能干等。得再去打听消息,至少要知道那个‘情感回响之冢’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有蛛网的动向。”

陈寻点了点头,她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这种地方,总有人靠卖消息活着。我们还是分头打听效率太低,容易暴露,还是一起行动。”

两人达成共识,稍微整理了一下,再次离开了这个临时的容身之所。

归序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光晕比刚才明亮了些,自动漂浮起来,贴近林怀安的身边,保持着半尺左右的距离,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幽蓝护卫。

他们重新汇入市场的人流,这次目标明确,不再漫无目的地观察,而是仔细搜寻着可能提供情报的线索。

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只言片语,目光扫过那些看起来格外精明,或者摊位前聚集着窃窃私语者的地方。

经过一个贩卖各种奇异香料,空气中弥漫着呛人气味的摊位时,他们听到两个人在低声交谈“西边哨卡又被什么东西冲破了……”。

另一个一个展示着几块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奇异矿石的摊位时,摊主正神秘兮兮地对一个买家说着“……那地方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据说跟‘回响’有关……”

“回响”这个词让林怀安和陈寻同时停下了脚步,交换了一个眼神。

但他们没有贸然上前,这种公开场合,谈论敏感话题风险太大。

最终,他们根据之前零散听来的信息和一番观察,将目标锁定在了市场中心区域一个由几个破旧油桶和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篷布围起来的简陋茶摊。

这里位置不算最好,但人来人往,既不显眼,又能接触到三教九流的人。

摊主是个独眼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老旧皮夹克,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黑乎乎的布,反复擦拭着几只边缘破损,里面满是深褐色茶垢的粗陶杯子。

他动作从容,那只仅剩的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

当林怀安和陈寻走近时,那只独眼立刻精准地锁定了他俩,最后,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黏在了林怀安身边那团无法忽视的幽蓝光晕上。

那眼神里没有寻常人的惊讶或恐惧,只有一种评估和探究,像古董商在打量一件罕见的藏品。

“两位,要喝点什么?”老周的声音带着点长年被劣质烟酒浸润的沙哑,听起来懒洋洋的,但他那只独眼里的精光却丝毫未减,像隐藏在阴影里的刀锋。

陈寻率先在油桶旁一个充当凳子的木墩上坐下,姿态放松,眼神却锐利。

“打听点消息。”她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林怀安抱着归序,虽然祂自己能飘,但这种环境下,抱着似乎更能给人一种“此物有主”的信号。

他坐在陈寻稍后一点的位置,身体微微紧绷,保持着警惕。

归序的光晕似乎也感应到气氛的不同,流转速度放缓,颜色显得更加深邃。

老周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笑容里带着市侩的狡黠:“那得看是什么消息,以及……二位付得起什么价钱。”

他放下手里那只永远擦不干净的杯子,独眼转向林怀安,目光几乎实质性地落在归序身上。

“我看这位小哥怀里的小玩意儿就挺有意思,能量波动好奇特,从未见过。用它来换消息,不管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老周保证物超所值。”

林怀安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归序往怀里带了带,仿佛怕被夺走,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余地:“祂不换。”

老周挑了挑眉,脸上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似乎并不意外。

他那只独眼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转,像是在权衡其他可能性,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粗鲁的喧哗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蛮横地打断了这边刚刚开始的谈话。

三个男人径直朝着茶摊走来,毫不掩饰自身的跋扈。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那道疤从他左边的眉骨一直斜划到嘴角,让他本就凶狠的面相更添几分戾气。

他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打量,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他身后跟着两个一看就是跟班的男人,一个瘦高得像根竹竿,眼神飘忽,一个矮壮敦实,面露凶光。

刀疤脸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茶摊,掠过老周,掠过陈寻,然后,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就钉在了林怀安和他身边那团幽蓝光晕上。

他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兴趣,像是孩童发现了最心仪的玩具,只不过这“玩具”他打算直接抢过来。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庞大的身躯带来一股压迫性的阴影,直接无视了陈寻和老周的存在,冲着林怀安扬了扬满是胡茬的下巴,声音粗壮。

“喂,小子!你怀里这发光的东西挺稀罕啊!哪儿弄来的?看着挺好玩的,开个价,老子要了!”

林怀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了块冰。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将归序完全护在自己身后,站起身,与刀疤脸对视,重复道,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不卖。”

陈寻也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林怀安身侧,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后藏着的武器柄上,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直直射向刀疤脸。

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他带来的两个跟班也立刻配合着发出夸张的哄笑,试图在声势上压倒对方。

“不卖?”刀疤脸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林怀安面前,带着浓重体味的热气喷涌而来,“在这残垣黑市,我刀疤看上的东西,还没有几次是买不到的!”

他粗鲁地打量着林怀安,目光在他脸上和怀里的光晕之间游移,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价值和获取难度。

“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吃过什么苦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点,乖乖把这小光球给我,老子心情好,说不定还能赏你点别的玩意儿。”

林怀安感到怀中的归序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光晕的流转速度明显加快,内部的蓝色光芒也变得浓郁,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带着强烈怒意和排斥的能量正在祂核心汇聚,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胸口的旧印记传来一阵比之前更尖锐、更急促的刺痛,疯狂地示警。

“我说了,不卖。”林怀安再次重复,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刀疤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戾气爬上眼底。

“给脸不要脸!”他骂了一句脏话,不再废话,猛地伸出那只蒲扇般、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大手,五指成爪,带着一股恶风,直接就朝林怀安怀中的归序抓去。

动作又快又狠,显然是打定了强抢的主意。

就在那只粗壮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团幽蓝光晕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刹。

随即,“嗡!”

一股无声却无比猛烈、沛然莫御的能量冲击波,以归序为中心,悍然爆发。

幽蓝色的光芒在万分之一秒内变得刺目欲盲,亮度飙升到极致,如同一个被压缩到极点的蓝色恒星在这简陋的茶摊旁轰然炸裂。

一股强大的无形能量气流如同海啸般向四周疯狂扩散,带起了地上的所有尘土、碎屑、甚至一些小件的杂物,形成一个短暂且混乱的涡流。

刀疤探出的手僵在半空,距离光晕只有几厘米,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脸上贪婪和凶狠的表情瞬间凝固,转而化为极致的惊愕,随即整个人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攻城锤结结实实地迎面击中胸膛。

他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只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沉闷痛苦的“呃”,壮硕如山的身躯完全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倒飞出去。

“砰!!!”

一声巨响,重重地撞在身后一个充当桌面的沉重油桶上,将那油桶都撞得移位了几分,才勉强靠着桶壁滑落下来,瘫坐在地。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脸色煞白,张大嘴巴拼命喘息,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尚未散去的恐惧。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更是不堪。

瘦高个直接被气流掀得双脚离地,向后摔了个结实的屁股墩儿。

矮壮的那个则像滚地葫芦一样,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翻了旁边摊位的一个空篮子,才头晕眼花地停下来。

以茶摊为中心,方圆十几米内,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原本在进行的活动全都停滞了,如同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震惊和茫然,以及迅速升起的恐惧。

一道道或惊疑不定、或充满好奇、或隐含贪婪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那团正缓缓收敛那毁天灭地般光芒,逐渐恢复成原本幽蓝光晕状态的归序,以及那个在能量爆发中心岿然不动,紧紧将祂护在身前的清瘦青年身上。

老周擦拭杯子的动作早已停下,那块脏布还捏在手里,那只唯一的眼睛此刻睁得滚圆,里面不再是之前的评估和算计,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和探究欲,死死地盯住归序,仿佛要将祂的每一种存在形式都刻印在脑子里。

爆发后的归序,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甚至比之前在小房间里休憩时显得更加虚弱。

光晕整体缩小了接近三分之一,颜色也变得浅淡,近乎透明,边缘处不断轻微地颤抖着,传递出一种力竭后的极度疲惫与强烈的不适感。

祂甚至无法再维持漂浮,光芒闪烁了几下,缓缓下沉,重新落回林怀安匆忙伸出的双手之中,触手一片冰凉。

林怀安感受到掌心中那团光晕传递来的虚弱和依赖,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同时,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也从心底窜起。

他抬起头,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先是扫过瘫坐在地,勉强缓过一口气,脸上惊疑交加的刀疤,然后缓缓移开,扫过周围那些蠢蠢欲动却又被刚才那一幕震慑住的视线。

陈寻适时上前一步,完全挡在了林怀安和归序身前,她个子不算很高,但此刻站得笔直,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她甚至没有去看刀疤,只是用那双冷冽的眼睛,平静地扫过马隆那两个刚刚挣扎着爬起来,惊魂未定的跟班,然后环视四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还有谁想试试?”

这句话配合着刚刚归序那石破天惊、瞬间瓦解三名壮汉战斗力的一击,充满了无言的力量。

周围那些原本还有些其他想法的人,接触到陈寻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再想想那团看似柔弱实则蕴含恐怖力量的光晕,都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或低下头,或假装看向别处。

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为之一松。

刀疤捂着依旧翻江倒海的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

他死死地瞪了林怀安一眼,目光复杂地掠过他手中那团微弱的光晕,又忌惮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寻,腮帮子的肌肉鼓动了几下。

最终,所有的狠话和怒气都化作了一声压抑的低吼,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我们走!”

说完,他挣扎着站起身,甚至没管那两个跟班,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迅速消失在市场的阴影里。

那两个跟班见状,也慌忙连滚爬爬地追了上去,背影狼狈不堪。

热闹看完,而且是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结束,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恢复了活动,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投注过来的目光依旧复杂,只是不再那么肆无忌惮,多了许多审慎和忌惮。

林怀安根本没心思去理会这些旁人的反应。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捧着的归序身上。

祂的光芒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彻底熄灭,那种与他之间一直存在的无形的精神联系也变得异常纤细和脆弱,若有若无。

祂现在需要休息,需要安全的环境。

老周不知何时又拿起了他那块脏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那只永远擦不干净的杯子,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普通人吓破胆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但他那只独眼却再次转向林怀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只有近在咫尺的林怀安和陈寻能勉强听清:“小子,你们惹上麻烦了,不小的麻烦。”

他那只独眼瞥了一眼刀疤消失的方向。

“刀疤这家伙,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心眼比针尖还小,在黑市混了这么久,手下也聚拢了一批亡命徒。你们让他当众吃了这么大亏,折了面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顿了顿,话锋悄然一转,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深长的语气:“不过嘛……看在这小东西这么……嗯,‘护主’的份上,展现出的‘潜力’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我老周倒是可以破例,给你们指条或许能暂时避避风头,顺便……又能打听到你们真正想知道的消息的路子。”

林怀安和陈寻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意外的警惕,以及一丝不得不去抓住任何可能机会的审慎期望。

林怀安轻轻用指腹抚摸着怀中那团虚弱的光晕,感受着祂微弱的能量波动,抬起头,迎向老周那只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独眼,沉声问道:“什么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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