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驶过三里亭,林阿禾抬手示意停下。
他跳下车辕,扫了一眼前方官道。郡城南门已在望,人声渐起。路边那几个便衣男子还在,站在树荫下盯着这边,没走。
他知道麻烦来了。
赵承业的人不是来查路引的,是冲着买家来的。这些商人平日怕官府,谁敢惹事?一见有人记名,肯定不敢碰新安的东西。
不能等他们开口拦,得先动手破局。
“老张!”林阿禾喊了一声,“把最前面那坛臭鳜鱼打开,摆车上!”
伙计愣了下:“这……还没到市口,当街开坛?”
“就现在!”林阿禾声音压低,“让他们闻着味儿来。”
老张赶紧动手撬陶坛封蜡。一股浓烈咸鲜的气息瞬间散开,混着酒糟和鱼肉发酵的香气,在街边飘了出去。
林阿禾又从车里拎出一套青瓷小碗,亲自盛了五碗,摆在坛边木板上,高声喊:“新安特产,臭鳜鱼!免费试吃!走过路过别错过!”
路人脚步慢了。
有胆大的凑上来,低头一闻,眼睛亮了。
“这味儿不对啊,不臭反香?”
“听说新安县出了个会做菜的县令,连鱼都能腌出花来。”
“我尝一口!”
一人夹了块鱼肉送嘴里,嚼了两下,猛地抬头:“这鱼肉紧实,入口即化,还带回甘!哪来的?”
“新安县。”林阿禾站直身子,“我们县令带着百姓一起做的,用的是新安江的活鳜鱼,配秘法盐渍,七天成味,能存三个月。”
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给我也来一碗。”
陈三郎挤进来,一身绸衫,手里摇着扇子。他低头尝了一口,咂舌:“就是这个味儿!我在醉春楼吃过一次,念叨好几天。你们可算来了!”
他抬头看林阿禾:“多少银子一坛?我要两车!”
周围人一静。
两车?那是六十坛!
林阿禾稳住呼吸:“每坛定价五钱银,两车共六十坛,合计三十两,可打九折,算二十七两。”
“成交!”陈三郎直接从袖中掏出银票,“我还要加订一批徽墨礼盒,上次送人,人家说比咸阳买的好看。”
他转头对身后商贩大声道:“都听着!我陈家婚丧嫁娶,今后只用新安墨与鱼!谁跟我一块订,价格给你们压到八五折!”
这话一出,场面炸了。
吴伯元从布行跑出来,手里攥着定金:“我要十套徽墨礼盒!再加十五坛鱼!”
“我家铺子要二十坛!”
“我订三套墨,孩子上学用!”
伙计们手忙脚乱搬货,收银,记账。林阿禾站在车边,一手拿册,一手执笔,每笔交易当场画勾,声音不断:
“陈三郎,两车臭鳜鱼,徽墨礼盒十五套,总计四十一两五钱,已付定金十五两,余款三日内结清。”
“吴伯元,徽墨十套,臭鳜鱼十五坛,合计十二两七钱,全款现付。”
“休阳李记商行,曲辕犁三架,代工费每架二两,共六两,银票结算。”
一笔笔入账,他心跳越来越快。
这些人不怕赵承业了?
不是不怕,是陈三郎带头了。
只要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其他人就跟上。官府再狠,也不能把整个南市的商人全抓了。
十车货,不到两个时辰,全部订完。
臭鳜鱼六车,售银四十八两;徽墨礼盒三车,售银二十六两;传统徽墨酥样品加宣传册页一车,被几位点心铺抢购,售银六两。
总计:八十两整。
林阿禾合上账本,手指在最后一页重重划下红勾。
成了。
他立刻叫来心腹伙计:“你骑最快的马,连夜回新安,把银票副本和货单交给沈县令,附一句话——‘十车尽售,得银八十两,静候下一步指令’。”
伙计接令,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林阿禾站在南市街头,看着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一趟不只是卖货。
是新安第一次靠自己的东西,堂堂正正换回真金白银。
不再是求人,不是躲藏,不是偷偷摸摸送情报。
是光明正大,摆在街上,让人抢着买。
他回头看向新安方向,嘴角动了动。
娘,这次,咱们不用求谁了。
——
新安,县衙。
沈砚正在翻账本。
笔尖停在“待办事项”那一栏,写着:“扩大臭鳜鱼生产规模”“协调铁器铺代工曲辕犁”“追加第二批运输计划”。
门外脚步急促。
周墨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木牍。
“刚到的信。”他把木牍递过去,“林阿禾派快马送回来的。”
沈砚接过,展开。
一行字:
“十车尽售,得银八十两,静候下一步指令。”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放下木牍,翻开账本最新一页。
在“资金调度”栏写下:
“郡城销售回款:八十两。”
然后,他拿起笔,在下面画了一横线。
再写:
“述职路费所需:一百两。”
“当前缺口:二十两。”
写完,他合上账本,抬头看周墨:“还有多久出发?”
“十三天。”周墨答,“驿站已确认行程,最迟后天就得定下随行人员。”
沈砚点头。
八十两不少了。
足够让新安百姓知道,他们做的东西有人要,能换钱。
可还差二十两。
二十两听起来不多,但眼下没有现成货物可卖。臭鳜鱼腌一批要七天,曲辕犁订单已排满,徽墨产量也到极限。
不能再等下一批货。
得想办法,马上补上。
他目光落在桌上那罐徽墨酥上。
这是上次留下的样品,表面微裂,松烟灰混在面皮里,烤得略焦。
之前卖六两银子一车,是因为量大,走的是批发价。
但如果……不是当点心卖呢?
他拿起一块,掰开。
内里酥软,松烟的清香扑鼻。
这味道,其实比外面那些贵价点心还讲究。
只是包装太简陋,摆在车上像粗食。
要是换个方式呢?
比如,做成“贡品级”礼盒?
一盒十块,定价五钱银,专供郡城大户、官员孝敬之用。
不需要多,只要卖出四十盒,就能补上二十两。
关键是,怎么让人愿意买这么贵的点心?
他盯着那块徽墨酥,手指慢慢摩挲罐口。
突然,他站起身,抓起外袍。
“我去库房。”
周墨问:“做什么?”
“找东西。”他脚步不停,“松烟粉、细筛、新陶罐,还有上次剩下的蜜糖。”
“你要改配方?”
“不是改。”沈砚头也不回,“是让它值这个价。”
他穿过院子,推开库房门。
架子上堆着原料:松烟块、粗盐、红薯干、腌鱼坛子。
他径直走到角落,翻出一个未开封的陶罐,吹去浮灰。
标签上写着:一级松烟,楚墨供。
他打开罐子,捏了一撮粉末在指尖搓了搓。
细腻如尘。
就是它了。
他把罐子抱起来,放在桌上,又翻出蜜糖罐,掂了掂分量。
够用。
他开始拆解步骤:松烟必须过三道细筛,去掉杂质;面团要加蜜调色,不能焦;烤制火候要稳,外脆内软;最后装盒,每盒配一张小笺,写“新安县令亲监制”。
不说是药,不说养生,只说“稀有手工,限量供应”。
让想送礼的人抢着买。
他一边想,一边列清单:
“筛网三个,改用细麻布层叠。”
“烤炉控温,改用竹片隔火。”
“包装用漆盒,刻新安山水纹。”
“宣传语:非量产,不外卖,仅限预约订购。”
写完,他目光落在那撮松烟粉上。
松烟灰缓缓滑落,掉在桌面,散成一片淡黑。
他盯着那痕迹,眉头没松。
第一单能成,是因为东西够硬。
第二单,得让人觉得——不买就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