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和楚墨穿过石桥,官道变宽,两旁屋舍渐密。城门口有兵卒守岗,查验行人路引。沈砚递上县令印信,对方扫了一眼便放行。
“九江郡丞府怎么走?”他问。
守门兵抬手一指:“直行过鼓楼,左拐第三条街。”
两人牵驴前行,不多时见一座青瓦院落,门楣悬匾:九江郡丞府。
门口站着两个门吏,正低头打盹。沈砚上前递上名帖,上面写着:“新安县令沈砚,携民生实绩求见,共商通路合作。”
门吏接过一看,眉头微皱:“你们是新安来的?”
“正是。”
“偏远小县,也敢提‘民生实绩’?”另一人冷笑,“李大人日理万机,哪有空听你们报产粮多少?”
楚墨不动声色,只将布包往地上一放,发出沉闷响声。
“这是曲辕犁模型。”沈砚说,“能省力、省时、多打粮。若大人不信,可当场拆解。”
门吏犹豫片刻,转身进府通报。
不到半盏茶功夫,里面传来脚步声。一名中年官员快步走出,灰袍束带,目光锐利。
“我就是李郡丞。”他上下打量二人,“听说你们带了账本?”
“带来了。”沈砚双手呈上密封文书袋,“南岭梯田试种抗寒稻种三月,亩产二百斤;推广曲辕犁七十户,翻地效率翻倍。每一项都有村民签押、县衙红印。”
李郡丞接过,当场拆封,一页页翻看。他越看越慢,最后停在一张田亩图上。
“这坡度设计……不是墨家的手法?”
楚墨上前一步:“是在下所绘。结合新安山地特点,做了简化。”
李郡丞抬头看他:“你就是那个收编墨风寨的匠人?”
“曾为逃荒百姓首领,现为新安基建总管。”
李郡丞点点头,继续翻账本。他手指划过一组数字,低声念:“用工三百七十二人,工分兑换粮食四百八十斤,无拖欠记录……你们真让百姓记工分?”
“干一天活,记一分。”沈砚说,“换米换盐换鱼干,孩子上学也能用。”
李郡丞合上账本,没说话,示意他们进府。
书房内陈设简朴,案头堆满竹简。他亲自倒了两碗水,摆在下首。
“坐。”
沈砚坐下,从包袱里取出陶罐,揭开封口,一股咸鲜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李郡丞皱眉:“这是什么?”
“改良臭鳜鱼。”沈砚夹出一块放在小碟中,“低盐耐存,三月不坏。一车鱼可换三百斤粟米,二十户人家半年口粮就有了。”
他双手奉上。
李郡丞迟疑了一下,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眉头先是一紧,随即松开。
“味道奇特……但确实能下饭。”
“不只是能下饭。”沈砚说,“是活路。百姓靠它换粮换盐,衙役靠它赚工分养家。现在赵承业卡我们商路,等于掐住二十户的命。”
李郡丞放下筷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求您发善心。”沈砚直视他眼睛,“是来谈合作。您要推民生试点,我们有现成样板。若您能帮我们打通商路,新安愿将抗寒稻种无偿分给其他县试种——每多一个县丰收,您政绩簿上就多一笔硬货。”
房内安静下来。
李郡丞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是大片平田,农夫正用直辕犁耕地,动作吃力,进度缓慢。
“别的县也在报产量。”他背对着说,“可一查就露馅。要么是虚报,要么撑不过一年。”
“我们的数据经得起查。”沈砚说,“您派人去新安,查田、查渠、查工分册,随便查。要是有一处造假,我当场辞官。”
楚墨补充:“曲辕犁已在七十户使用,零件坏了能修,不用年年换新。山地平田都能用,比老犁快一倍。”
李郡丞转过身:“你们不怕我把稻种拿走,另找别县做政绩?”
“怕。”沈砚坦然,“但我们更怕百姓饿死。您若真拿去推广,那是好事。只要种得出来,谁做政绩都行。但我们希望,是由我们来配合。”
李郡丞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你们不是来讨路的,是来送政绩的?”
“我们只求一条活路。”沈砚说,“您若肯帮,新安每卖出一车货,您年底考核就多一分底气。民心可用,政绩可期,何乐不为?”
李郡丞没再说话,而是重新打开账本,翻到第一页,又看了一遍亩产记录。
他忽然问:“这稻种……真能在普通县推广?”
“能。”沈砚说,“我们已育出二代种子,适应性更强。只要水利配套,平原地区亩产还能更高。”
楚墨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金黄稻谷:“这是刚收的,颗粒饱满,耐寒抗旱。若大人需要,我们现在就能给样品。”
李郡丞接过稻谷,放在掌心细看。阳光从窗缝照进来,映得谷粒发亮。
他缓缓点头:“明日我派两名属官去新安查证。若真如你所说……商路一事,我可以代为疏通。”
沈砚与楚墨对视一眼。
成了。
“谢大人明察。”两人齐声道。
李郡丞摆手:“别急着谢。我只答应查证,没说一定帮忙。你们先住驿馆,等消息。”
“是。”
临出门时,沈砚停下脚步:“还有一事。”
“讲。”
“我们带来的臭鳜鱼,留了一罐在门房。”沈砚说,“不是孝敬,是让府里人都知道——新安的东西,挡不住。”
李郡丞怔了一下,随即轻笑:“好大的口气。”
沈砚没接话,只拱手告退。
两人走出府门,阳光刺眼。楚墨低声问:“他真会派人去查?”
“会。”沈砚说,“他眼里有光。那种想干事却一直被压着的人,看到实打实的东西,比谁都上心。”
“那我们现在去驿馆等?”
“不。”沈砚摇头,“去南市找个铺子,把臭鳜鱼摆出来卖。价格压到最低,让人传话出去——新安货到了,不怕查,不怕拦。”
楚墨懂了:“让他知道,我们不止靠他一条路。”
“对。”沈砚拍拍包袱,“稻种能破局,但不能只靠稻种。我们要让他明白,帮我们,是他唯一的选择。”
两人拐上主街。
远处郡丞府门口,一名仆役端着空碟子走出来,犹豫片刻,又折返回去,轻轻把碟子放回厨房案上。
碟底还沾着一点鱼肉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