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长吁短叹的史真庆，李固又在榻上闭目假寐了半晌。
将近期的政策细节以及可能出现的问题在脑中过了两遍后，他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表情也变得坚毅。
前世虽然也做的是经济类的工作，但纯金融的操作还是第一次。
就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
如今皇权稳固。
兵、财、官都被圣人牢牢抓在手中，只要能将其利益跟“货币之策”捆绑在一起，那他跟韦坚就是无往而不利。
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铜料足够。
如今被他们拉上船的，单单关中六姓就有三家：韦、裴、薛。
韦家算是赤膊上阵。
薛家因为要输成的关系，也是下了重注。
裴家则是两头下注。
继续与杨家联姻，而将浮财放在了韦家柜坊。
剩下的杜与柳加保持中立。
弘农杨表面上看不反对，甚至还在圣人下诏后献了不少铜料过来，但因为太子与忠王的关系，接下来只能是敌对关系。
五姓七望里面，皇室、陇西与赵郡李如今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范阳卢氏与太原王氏当下也是合作对象。
清河、博陵崔与荥阳郑氏态度不明。
再加上他们辛氏、颜氏、阿史那氏、柳城李氏、皇甫、仆骨等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边疆贸易路线。
怎么算都是赢面颇大。
这些日子，少府掌冶署门口的各色车驾络绎不绝。
上面全都是各家运来的铜料与各色私钱。
署内数十座熔炉就像喷火的饕餮，将无数旧铜吞噬，吐出通红的金液。
钱监的水利冲压机更是昼夜运转不休，无数宝钱喷薄而出。
匠人们都是三班倒，随时待命进行抢修。
人停机器不停。
如今产能已达每天一万余贯。
这个数字在当前已是极为惊人。
但李固觉得还是不够。
“货币之策”不可能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
在真正的挑战来临之前，他一定要将容错空间拉到最大。
换铜之策尚需时日，而北方铜矿的开采更不是两三日就成的。
哪里还能搞来更多铜呢？
思忖间。
李守忠带了高适进来。
后者躬身拜道：“少将军，辛大将军遣我将兴善寺慧超法师带到。”
李固双眼一亮。
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快请！”
“是，末将告退。”
李固摆摆手：“达夫，你也留下来听听。”
高适如今已被单于副大都护辛思廉辟为掌书记，有点类似于王悔当年的角色。
单于大都护都是亲王遥领，副大都护才是实际负责都护府日常运转之权力，虽然如今多半职能已被朔方节度使兼任，但征个幕府从员还是一句话的事儿，连上报都不用。
更何况如今的单于大都护也正是忠王李亨。
这个位置乃李固亲自谋划，进可至朔方镇累积军功，退也可学王老头内调当个地方官员。
对已经三十来岁的高达夫来说，可谓是一等一的美差。
李晟知道后羡慕地几天都没睡好觉，天天吵嚷着也让辛思廉给个军曹干干。
结果当然是被一顿训斥，还关了小黑屋。
而李光弼如今也在谋求外放。
其大概率是去某个边镇先做个兵马使之类，从此独立领军，以杀敌之功安身立业。
只待“让太子”之事告一段落后，他应该就要动身赴任。
片刻后。
一脸悲苦之色的慧超入内。
待看到堂上高坐的李固后，悲苦更浓。
自上次被他跟李光弼二人拜过山门后，全寺僧众着实是好生期待了一番。
谁知不光当天圣驾未临，就连千秋节御前经议都被张九龄冲撞圣人的事情搅和了。
不空三藏法师苦心准备一年，结果全部白费！
这“幕后黑手”不还是李固折腾出来的水利冲压机？
后来李瑛“让太子”之事传出风声。
兴善寺僧众如何还不知道当初就是纯纯被摆了一道？
驻寺僧官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将柏王香之事上报。
慧超本来也有些意动。
谁知隔天李固升官的消息传来，这才就此作罢。
结果呢？
马上更难受的就来了。
货币之策来势汹汹！
平日里大方的香客突然纷纷将“供奉”取出转存他处。
而“善信”们更是拿着韦家柜坊借来的钱将往日的“功德贷”悉数还上。
这下可要了老命了！
自李氏复唐以来，天下释教本就被限制得厉害。
僧产土地被日益缩减。
如今这功德贷要是再断了收成，菩萨罗汉的金身都要没了，谁还来烧香拜佛啊？
慧超今日一早便急匆匆去左骁卫大将军府拜会。
就是为了不要再碰上李固这个“活修罗”。
谁知道其转手就被辛思廉送到了少府衙门。
这让他如何不苦？
“见过李将军。”
李固笑道：“慧超法师也可叫我的道号：清溪。”
慧超口呼佛号不止：“李施主定是要为难弊寺吗？”
“法师此话何来啊？咱们儒道释三家‘三元归一，共护大唐’，贫道怎么敢有违圣命呢？”
他指了指还留有史真庆形状的软榻道：“各世家的代表也刚来过，刚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慧超眉头抽了抽。
哪门子的欢天喜地？！
各家门阀最近哪个不是怨声载道？
贵人到他们兴善寺烧香时，也没了往日的随喜平静。
可他嘴上却是不敢公然质问：“小僧愿闻其详。”
李固摇摇头：“出家之人焉能与那等世俗之人一般标准？”
慧超脸色灰败至极。
“还请清溪法师莫要逼迫太甚。”
“慧超大师勿忧，咱们三教一家，贫道怎么会亏待自己人？”
狐疑之色一闪而逝。
慧超现在哪还敢相信对方？
只求少些压榨便好。
李固也不解释，只是话锋一转：“大师所在的兴善寺乃密宗（唐密）之首吧？当年还被皇家敕封过？”
慧超不知对方何意，但还是谨慎回道：“清溪法师所言不错，弊寺确乃密宗祖庭，与贵派玄都观一样，领袖教内群伦。”
释教派系众多。
虽有皇家敕封，天下诸宗诸寺也认这个“带头大哥”，但寺内事务却是不能插手，全都由礼部祠部司管辖。
而那“统僧官”也是多年未设了。
可道教却完全不同。
如今天下道门统归宗正寺管理。
为啥？
因为李耳被李唐皇室认了祖宗。
天下道门理所当然就全是皇家的“徒子徒孙”！
李隆基嘴上虽然说着“三元归一”，但实际的做法却是统合道门资源并尽量拔高其地位
李固笑道：“大师有没有想过朝廷重新册封‘统僧官’之职？”
慧超心中气结。
又拿这事儿忽悠人！
“小僧德薄。”
“大师知道贫道出身何处吧？”
慧超一愣。
辛氏？奚族？啥意思？
李固幽幽道：“如果大师能将东北边疆萨满信众全皈依释教.....”
和尚呼吸一下变得粗重起来，但还是能够勉强把持。
“将葱岭以西尽数化为佛国，则法师又当如何？”
慧超双眼瞪大，嘴巴微张，竟是迟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