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孤知瑾缓缓长坐在阿翁面前,泪水终是滑落,声音却无比清晰:“孙儿不苦。心中有念,便可度日。若违心另嫁,才是生生世世的苦,求阿翁成全。”
薛孤吴仁伸手,轻轻拍了拍孙女单薄的肩膀,不再言语。
厅外寒风掠过枯枝,呜咽作响。
腊月的风从天山北麓卷来,穿过龟兹城低矮的土墙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都护府正堂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王孝杰放下手中军报,揉了揉眉心。
这位去岁才收复安西四镇的将军,如今不过四十出头,鬓角却已见了霜色。
案头堆积的文书,每一封都写着坏消息。
“焉耆屯田,十毁七八。”他低声念出最上面那行字,声音沙哑,“疏勒粮道断绝已四十七日。于阗昨日烽火三举,吐蕃又增兵五千。”
堂下站着几名将领,皆垂首不语。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碎叶城呢。”王孝杰忽然问。
负责西线军务的高德逸出列,喉结动了动:“十月末便失了联系。最后的消息是,阿史那馁子的骑兵出现在热海附近,与吐蕃旌旗并立。”他顿了顿,“守将赵崇玼,多半殉国了。”
有人轻轻吸了口气。
碎叶城,那是大唐在西域最远的堡垒。
永微年间苏定方将军远征至此,设立都督府,至今已六十余载。
商贾云集,胡汉杂处,曾有诗云“万里孤城临绝漠,千帐灯火映星河”。如今星河依旧,孤城恐已易主。
王孝杰沉默许久,才道:“西州那边,屯田能收多少粮。”
“不及往年四成。”管粮秣的主簙答道,“且河西走廊商路断绝,中原输运的物资,需绕道灵州,经北庭转运。路上损耗,约莫四成。”
四成又四成,堂中诸将心中默算,脸色越发难看。
安西四镇,名义上统兵四万八千。实则除去戍守各城、巡防隘口的兵力,能机动作战者不过两万。
这两万人每日要吃的粮,要饮的水,要用的箭矢,如今都成了压在王孝杰肩头的山。
“都护,末将愿领兵一千前往陇右求援。”
王孝杰抬眼看他,这位高将军是跟着他从陇右一路杀到安西的老部将,去岁收复焉耆时,曾身中三箭犹自冲锋。可如今。。。。
“一千骑出城,粮草带几日?”
“十日。”
“十日若不能至陇右呢?”
高德逸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答案谁都清楚,十日不至,这一千大唐最精锐的骑兵,要么饿死在戈壁上,要么被吐蕃铁骑吞噬。
而龟兹城中,又少一支可战之兵。
王孝杰起身,走到悬挂的舆图前。
图上以朱砂标注着唐军控制区域——龟兹至西州一条狭窄的走廊,像一根被掐住两端的丝线。
其余地方,或是吐蕃红旗,或是西突厥黑旗,或是标注“羁縻”却早已名存实亡的府州。
他的手停在“月氏都督府”“条支都督府”几个字上。这些太宗、高宗年间设置的羁縻府州,最远曾达波斯故地。
如今,大唐的影响力,连帕米尔高原都越不过去了。
“再等等。”王孝杰终于说。
“等什么。”
“等陇右主动联系我等的消息。”王孝杰转身,目光扫过诸将,“娄尚书不会坐视安西沦陷,他必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