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泓轻咳一声,止住二人话头,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看似闲逛、眼神却总往这边瞟的皂衣衙役,淡淡道:
“慎言,钱能通神,亦能招鬼,速速离开码头为要。”
江逸风默然听着,心中波澜微起。
这些门道,几千年皆如此。
但这大唐的肌理,远非长安城阙、诗词歌赋那般光鲜,边陲之地,律令与金钱、权势与生存,早已纠缠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玄道门能在此畅行无阻,恐怕靠的也不仅仅是金银。
一行人迅速穿过喧嚣的码头区。
接应的是两名作寻常商贾打扮的汉子,引着他们登上几辆早已备好的、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车轮碾过龙编城略显坑洼的街道,窗外掠过极具风情的一排排竹楼、香火鼎盛的佛寺、以及打着各色旗号的汉人商号。
马车最终驶入城西一处僻静的货栈后院,院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热水氤氲,涤去一身海上风尘与疲惫。阿娜希塔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揉肩颈,帕丽娜则用柔软布巾替他绞干头发。
待换上洁净柔软的素绫中衣,倒在铺了细软茵褥的大床上时,江逸风才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这数月来颠沛惊惶,何曾有过这般安稳松弛的时刻?
身下是坚实的地面,鼻尖是熏笼里淡淡的鹅梨香,窗外隐约市声,反衬得室内愈发宁静。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灯火温润、煲仔饭的夜晚,两位衣香鬓影的小娘子,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清雅若幽兰。。。。。
“薛孤知瑾……卢丛壁……” 他于心中默念这两个名字,却只换来一片莫名的怅惘。
那一切,美好得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纱幕的梦,触手难及,却又在心底留下挥之不去的淡淡印痕。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松软的枕中,企图驱逐这些无根的思绪。
前路的未知,才是他当下该思虑的。只是这片刻安逸,竟让人生出些许贪恋来。
岭南道,广州,都督府。
正堂之上,香案已设,薛孤吴仁一身紫袍公服,率府中属官僚佐,面北跪听天使宣读敕令。
那内侍声音平稳清晰,在空旷的厅堂中回荡:“敕曰:广州都督薛孤吴仁,镇守南疆,夙夜在公,勤勉可嘉。
今特晋正三品,授东都留守副使,佐理宫阙,翊卫神都。宜体朕怀,克副厥职,即日交代,赴东都任。钦此。”
“臣,薛孤吴仁,领旨谢恩。陛下万岁!”薛孤吴仁深深拜下,双手接过那卷黄绫敕书,面色沉静,无波无澜。
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萧索。
广州都督虽是从三品,却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通掌岭南军政,通领海事,权柄炙手可热。
而这东都留守副使,品秩虽提了半格,却是实实在在的闲冷之职。
每月不过循例巡视洛阳宫门一次,年节大典位列班中,日常无非签阅些无关痛痒的文书。
无兵符,不署敕,远离帝国权力中枢,却也……远离了如今东都那股令人窒息的酷吏罗织之风。
对一位曾手握重权的老将而言,这无异于弃置。
但对一个希求平安、清静的老人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