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把他拽回童年：母亲抱着他排队打疫苗，护士说“别怕，这一针保你十年不生病”。
原来“十年”是他人生第一次听见的承诺单位，后来变成他一生的刻度——
十年上学、十年科研、十年爬上资本阶梯，每一步都用“十年”做单位，却没人告诉他：十年也会过期。
他突然想：
如果能把“十年”做成一条毯子，就先给俞简盖上，再给未出生的孩子留一半。
剩下一半剪成一万条，分给那些在门诊大厅排长队的母亲、在IcU门口啃冷馒头的丈夫、在实验室里熬到眼底出血的学生。
让他们在认出亲人之前，多握一次手。
让护士口中的“十年”不再因为排队太久而失效。
让普朗克尾巴上的白毛在十四年后依旧扫过孩子的脚踝，而不是留在遗照里。
让俞简父亲留下的唱片机可以一直放到高八度，而不是中途停针。
怀里的人忽然往他胸口蹭了蹭，声音半梦半醒：
“顾同学，明天……记得给绿萝浇水。”
“嗯。”他拍她背，极轻，“睡吧。”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把x-209疫苗注射进小鼠尾静脉的那个深夜——
动物房灯光惨白，小鼠在笼里转了三圈，突然抬头看他，黑眼珠里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那一刻他生出荒唐的亲切：他们都在赌时间。
小鼠赌的是多活一个对照周期。
他赌的是早点把数据攒够，让导师抬手签字，让伦理委员会把红章盖下去。
后来小鼠真的多活了八周，尸体解剖时端粒报告漂亮得像一份满分试卷。
他却站在生物安全柜前，胃里翻江倒海。
八周，对一只小鼠是余生。
对人，只是两次中秋之间的一次假期。
而八年，对人来说不是童话，是硬通货——足够孩子长大、夫妻圆梦、科学家完成关键拼图。他赌不起下一个遥遥无期的十五年。
而八年，足够一个孩子长大成人，足够一对夫妻完成梦想的旅行，足够一个科学家完成关键的研究。
对于亿万在病痛和衰老中挣扎的普通人而言，这是从时间之神那里偷来的、实实在在的恩赐。
他想起今晚洗碗时，俞简随手放在沥水架上的那张超市小票。
背面是张阿姨写的电话号码，字迹抖得像帕金森早期。
他并不是“想拯救世界”，他只是受不了那种“明明可以多做一步，却停在纸面上”的钝痛。
就像今晚，如果他把R-a永远锁在-80c的冰箱里，
明天太阳依旧升起，张阿姨照样推着孙子在湖边喂鱼，可“八年”会偷偷从她们指缝里溜走，而他只能站在阳台，假装自己没看见。
他做不到。
为什么要因为清辉可能有更优的、但遥遥无期的方案，就让这“八年”的光芒继续被封存在实验室里？
早一天上市，就多一天被延长的人生。
多一天被延长的人生，就少一个家庭在IcU门口签下放弃治疗。
夜灯自动熄灭。
大提琴的第四小节终于来到高八度，音符像一滴水落入湖心，涟漪扩散，却无声。
窗外，凌晨一点的城际霓虹自动调暗，像仪器进入夜间节能模式。
顾天纵合上眼，手臂收拢，把俞简连同她梦里“有花有草有猫”的安稳一起圈进怀里。
呼吸同步，心率同步，温度同步。
黑暗里，他最后一道意识像一条加粗的荧光标记：
——八年后，孩子，你和妈妈都会在。
——剩下的所有长夜，我来值夜班。
……
3月12日。
04:48。
pcR仪第37次跑完，Δt\/S 0.1802——比昨天多0.0002，误差范围内，等于没动。
清晚把条带胶扔进固定液，顺手关掉凝胶成像仪的灯，黑暗里只剩玄鸟胎记被绿光残影映得发蓝，像提醒她时间还在走。
她改用《长生策》里提到的“丹砂衍生物”——二硫化汞低剂量脉冲，三次重复，结果端粒酶活性反降。
凌晨七点，b9的压缩机换班，轰鸣声忽然拔高，她错觉是自己在离心机里被甩了24小时，头晕，却睡不着。
08:00。
陈静蕊收到一张极简请柬。
13:30。
清宏彦的cFo办公室同时收到另一份“礼物”，一份由富浙基金签头的《战略投资意向书》草案。
……
3月13日。
第58次失败，Δt\/S 0.1798，反而掉回原点。
超净台灯光下，纸页翻到最后空白处，哥哥红笔圈出的那句“平衡之钥”像一道锁，把0.01死死卡在缝隙里。
陈静蕊的盒饭准时七点抵达：清辉、磐基第五板，资本市场继续高烧。
……
3月14日，惊蛰第十天。
06:28。
清晚把第72根Ep管插进冰槽，动作比昨天慢半拍，指尖在零下二十度的雾气里僵了两秒，给失败留了个收尸的动作。
Δt\/S 0.1797
仪器报数的同时，pcR仪“滴”一声，像在嘲笑她连小数点后四位都保不住。
她靠在超净台边，口罩没摘，呼吸把内侧打得湿透，眼镜片起雾，世界自带毛玻璃滤镜。
天花板送风口“呼”一声，把《长生策》最后一页吹得翻起，纸角“啪”打在她手背上，留下一条红印。
哥哥圈出的“平衡之钥”正好盖在血管上，像给失败盖了个章。
08:40。
清晚摘下手套，丢进回收桶，桶口轻轻合拢。
15:00。
清辉 72.77→76.41 （+5%）
磐基 26.71→28.05 （+5%）
没摸涨停，却放量巨阴——
开盘秒冲+7%，随后一路回落，三分钟砸到-2%，全天-1%~+2%横盘，收盘稳稳+5%，振幅12%，成交刷新历史峰值。
龙虎榜清一色卖出，散户机构趁红盘踩踏出逃，分时图留下一根“避雷针”长阳上影。
15:20。
天穹资本中心。
LEd大屏映出两根带长影的赤K，像被拉长的引信。
黎奥把风衣甩到椅背，声音发干：
“借券均价44.4，今天收盘价76.41，账面浮亏+60%，每涨1%我们就多亏两千五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