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下,兰听晚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绝对控制,每一次入水,都是与死亡的直面较量。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身的渺小。
而他那所谓与命运的抗争,在这般命运洪流的绝对强大下,也显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蚍蜉尚不能撼树,人又谈何征服一片自己从未见过全貌的汪洋呢?
命运何其荒谬无常,让他苟延残喘、让他支离破碎、更让他身心俱变、天翻地覆,不得片刻安宁。
命运之海滔滔,兰听晚从未有一刻敢放松警惕。
孟应枕肩头猛地一沉,急忙低头,只见兰听晚已然失去知觉,软软倒在自己肩头,那张脸早已惨白如纸,连唇瓣都泛着淡淡的青郁,血管在皮肤下隐隐凸起,像要撑破单薄的皮肉。
他当即做出决断,托住兰听晚的腰腹,转瞬绕到他的身下,腰腹骤然发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人向上狠狠一顶,顺势借力将兰听晚翻身托起,让他稳稳落在自己肩头。
“哗啦”一声冲破水面,他竟是硬生生将兰听晚从河中举了起来!
水花劈啪作响地向四周溅开,兰听晚坐在他肩头,双腿无力垂落,下意识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喉咙里一阵翻涌,不住地呛咳着吐出河水。
孟应枕肩胛骨牢牢托住兰听晚的大腿,一手扶着他的双膝固稳,另一手破开水面保持平衡,腰身借力上挺,带着人朝岸边移动。
恰逢身前水压陡然减轻,水域骤然开阔,他们落入了一座天然溶洞之中!
洞顶裂着一道丈宽的豁口,几束人造天光顺着豁口倾泻而下,如碎金般泼洒在澄澈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洞壁上垂着串串晶莹的钟乳石,水珠顺着石尖滚落,砸在水面溅起细碎的银珠,叮咚作响。
溶洞底部的水域澄澈见底,能看见水底铺着一层细碎的白石英砂,比起方才窄仄压抑的水下石巷,此刻天光漫洒、开阔明朗,竟是恍若隔世的新天地。
【孟应枕这腰力……】
【谁懂我在直播里看见孟应枕直接从水下把兰听晚扛起来时的震撼。】
【所以说找Alpha就要找会游泳的,不仅亲起来不换气,腰还很得劲[抱抱你][抱抱你]】
【天呐这个身体简直就是教科书标本[流泪]】
【兰听晚这个比例也太逆天了,腿比我命都长。刚好是右腿衣服被刮破了,还坐孟应枕肩上……心情再差的女人看到这里都会笑出来。】
【我哈喇子要出来了,这大白腿也太夸张了,简直和漫画里的一模一样!】
【他竟然就这么单手把兰听晚抱起来了,我看比你娱许多中看不中用的Alpha都强。】
【人生建议:恋爱选游泳男。蝶泳男:肩宽腰细,灵活度拉满;蛙泳男:肌肉感拉满,大腿粗;仰泳男:流线型身材,薄肌;自由泳男:薄肌天花板,爆发力好。】
【嗯大概就是,兰听晚一次性可以拥有四个吧!】
【所有人保持苹果肌扁平!】
【你们先别关注这些了,兰听晚的脸色好白。他们至少游了八分钟,这都快八九百米了吧,要知道专业潜水运动员的极限也就能坚持11分半,更何况兰听晚还不会游泳,这也太拼了吧……】
孟应枕三两下将兰听晚抱上岸,让他趴在自己膝盖上,双手撑住他的腰,快速拍击着他的背部。
兰听晚又呛出几口水,蜷在孟应枕身上咳得肝肠寸断。他浑身都在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生理性眼泪随之溢出眼眶。
待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虚弱地翻了个身,躺在孟应枕腿上,忍不住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目光慢慢聚焦至身前那几张关切担忧的脸上。
他们的眼神复杂晦涩,兰听晚虽已无心分辨其中情绪,却仍能清晰捕捉到那份最浓烈的情感——是心疼。
兰听晚对这种情感并不陌生,他时常也会对面前几人生出照顾、呵护的心意来,只是这份情绪一向来得太迟,唯有了解到他们这些年不为人知的经历后,那些后知后觉、倒着时差的心疼才会密密麻麻地翻涌上来。
他自觉地在几人的关系中担当起了照顾者的角色,他看见他们的脆弱,清楚他们的难过,并愿意去拥抱他们的难堪,这是怜悯,是同情,也是爱。
而当他亲身感受到这份即时的情感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因为一旦决定要回应,要考虑的事情便多了起来:
比如,先对上谁的视线、先安抚谁的情绪、先回答谁的问题……
可兰听晚是什么人,只有他外耗别人的份,绝没有让别人把他憋闷着的道理。既然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索性就先不回应。
他选择暂避锋芒,转而观察周围的环境来转移注意力。
兰听晚将目光投向众人身后,那里立着一扇泛着柔和银辉的大门,木色温润如玉,纹理细腻如织,门身以银色浮雕勾勒纹饰,看上去非但没有反派老巢该有的阴森诡异,反倒透着几分清雅。
不过这清雅却被几滴意外溅上的血冲淡了几分。
兰听晚断断续续地咳了两声,胸口轻微起伏,嘶哑道:“……那里有个人。”
他撑着孟应枕的大腿想要坐起身,去仔细瞧瞧那门前究竟躺着谁,但风相旬却动作轻柔但又不容拒绝地将他按了回去。
“表哥且好生歇着,我去瞧瞧就回,不碍事的。”
兰听晚毫无招架之力地躺了回去,他的确没力气再走动,干脆倚在孟应枕身上好好休息一番。
不过瞬间,他心念百转,无数个人选在脑海里闪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瞧着还受了不轻的伤……会是谁呢?
风相旬去了门前后便久久未出声,兰听晚心中骤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拍了拍孟应枕的小臂:“快,扶我起身。”
孟应枕依言将他抱起,大布朝门前走去,温声安慰道:“别慌,不会有事的。”
兰听晚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不禁用沙哑的声音唤道:“相旬!”
风相旬回过身,脸上勉强勾起了一个笑容:“表哥你别担心,伤得不重,没有生命危险,”
他这么一侧身,门前躺着那人便蓦地暴露在了兰听晚眼前。
那人小臂皮肉外翻,一道可怖的伤口几乎贯穿整条手臂,鲜血顺着手臂汩汩流下,染红了大半截袖子。他的头发早已被血浸湿、板结,血污糊住了眼鼻,甚至顺着脖颈流进了衣领。
明蝉衣兀地呕出口血:“没事的娘娘,只是受了点小伤,看着吓人而已。”
他指缝间全是血,但还是顽强地举起来,牵住了兰听晚垂下来的衣摆:“你千万别这样看着我,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蝉衣说得不错,这伤的确是和兰听晚一点关系都没有,只因插在明蝉衣小腹里的剑都尚未被拔出,直挺挺地将他禁锢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