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带着焦糊和血腥味的海风，吹拂着“沉星滩”这片狼藉的战场。破碎的船体、漂浮的杂物、油污和偶尔随着波浪起伏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战斗的惨烈。
但胜利的旗帜，已经升起。
在赵峥、施宣慰使、阿依莎等人的指挥下，“海市”和旧港的联合船队正在紧张而高效地进行战场清理。尚能修复的敌船被拖拽到一起，由鲁铁带人初步检查；受伤的俘虏（主要是荷兰水兵）被集中看管，由周文远带人登记甄别；战利品——包括尚未损坏的火炮、弹药、航海仪器、金银财物、以及那些珍贵的“源石”和缴获的“影月”仿制品、文献资料等，正被小心地搬运到几艘大船上。
甄嬛站在荷兰旗舰“尼德兰狮号”（如今已更名为“归墟号”以示战利）的船头甲板上，望着这片忙碌的景象，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狂喜，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未散的忧虑。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刚才接连催动双匕力量，尤其是最后引导“安魂领域”和一击重创“血月”，消耗巨大，若非“净源髓液”和“观星”传输的知识中包含了基础调息法门，她恐怕已经倒下。
陈玄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个水囊：“夫人，喝点水，调息一下。后面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拿主意。”
甄嬛接过喝了一口，清水入喉，带来一丝清凉。“陈长老，我们损失如何？”
陈玄面色一黯：“阵亡弟兄一百二十七人，重伤五十三人，轻伤不计。战船损毁十一艘，重伤需要大修的八艘。”他顿了顿，“但比起战果，这些损失……是值得的。我们俘虏荷兰战列舰一艘，大型巡航舰两艘（一艘重伤），小型快船五艘，俘虏荷兰水兵及军官四百余人，包括总督范·德隆。击毙、俘虏‘影月’杀手及武装人员一百六十余人，擒获其东海地区负责人‘血月’。缴获物资无算，初步估算，仅金银和源石的价值，就足以支撑我们现有部众数年用度，还能武装一支更强的舰队。”
数字背后，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甄嬛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阵亡弟兄的遗体，务必妥善收敛，带回‘海市’或‘珊瑚环礁’厚葬，抚恤家人。伤员全力救治。这些，不能有丝毫马虎。”
“老朽明白，已安排下去。”陈玄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只是，眼下有几个紧要问题，需夫人速断。”
“您说。”
“其一，这些俘虏，尤其是范·德隆和‘血月’，如何处置？范·德隆身份特殊，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杀之不妥（可能引来更疯狂的报复），放之更不可能。‘血月’是‘影月’高层，必然知晓大量秘密，但此獠心性邪恶，手段诡谲，严刑拷打恐怕无用，且需防其邪术反扑或自杀。”
“其二，荷兰舰队虽败，但消息传回巴达维亚，荷兰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此地损失惨重，连总督都被俘，必定视为奇耻大辱，很可能集结更大规模的舰队前来报复。我们需早做防备。”
“其三，‘观星’前辈在启动‘净化矩阵’后已陷入深度沉睡，观测站能量枯竭，入口通道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彻底崩塌或永久关闭。‘大安魂’仪式所需的天量‘源石’，我们远远不够。下一步，是固守此地，还是转移？‘观星’前辈及观测站内的知识、设备，又当如何处置？”
“其四，经此一役，夫人和‘观星阁’、旧港部众的名声必然大震，但同时也会彻底暴露在各方视线之下。觊觎‘七枢’秘密、古巫遗物、乃至我们手中力量的势力，绝不会只有荷兰人和‘影月’。如何应对后续可能的麻烦，也需要未雨绸缪。”
陈玄提出的问题，个个棘手，关乎生死存亡。甄嬛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思考。
“俘虏之事……”她沉吟道，“范·德隆暂时不能杀，也绝不能放。他是我们手里重要的筹码。将他秘密关押，严加看管，可以尝试用他交换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比如被荷兰人掳走的汉民、工匠，或者……换取他们暂时不对我们及‘海市’动手的承诺——虽然这种承诺不可靠，但能拖延时间。至于‘血月’……”
她眼中寒光一闪：“此人作恶多端，邪术害人无数，留之必成祸患。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陈长老，您和‘观星’前辈传输的知识中，是否有能安全搜魂或让其吐露真言的法门？若没有，便由赵执事和鲁师傅想办法，用些手段，撬开他的嘴！务必问出‘影月’的老巢、首领、以及他们与荷兰人乃至其他势力勾结的详情！但要注意安全，防止他自杀或施邪术。”
陈玄点头：“老朽会与赵执事、鲁铁商议，结合古巫知识与我们的手段，试试看。关于荷兰人报复……我们确实需要时间。此地不宜久留。我的建议是，尽快打扫战场，能带走的物资全部带走，带不走的就地销毁或沉海。然后，我们所有人，连同愿意跟随的俘虏中部分工匠和技术人员，全部撤回‘海市’或‘珊瑚环礁’基地。依托‘海市’的隐蔽性和我们新获得的力量，抓紧时间休整、消化战果、提升实力。同时，派出哨船，严密监视巴达维亚方向动静。”
“至于‘观星’前辈和观测站……”甄嬛看向那片海域，漩涡已逐渐平复，入口通道的光芒黯淡到几乎看不见，“‘观星’前辈为助我们，耗尽能量陷入沉睡，我们不能弃之不顾。观测站内的知识至关重要。陈长老，周先生，青莲，你们带一批人，再进去一次，利用最后的时间，尽可能多地记录、拓印、甚至拆卸一些关键的非核心部件带出来！尤其是关于‘大安魂’仪式、源石矿脉探测、古巫能量技术的资料！鲁师傅，您也去，看看有没有还能用的便携设备或材料。我们要在通道彻底关闭前，抢救出尽可能多的东西！”
“明白！”陈玄、周文远、尚青莲、鲁铁齐声应道。
“最后一个问题……”甄嬛望向远方，“名声大震，是福也是祸。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尽快将战果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力量。整编船只，训练人员，消化技术，同时……联络一切可以联络的、对红夷和‘影月’不满的海上势力，包括其他地方的汉人海商、疍民、甚至一些有底线的海盗。我们要让这片海上的更多人知道，对抗红夷和邪道，是有希望成功的！‘观星阁’和旧港，愿意成为一面旗帜。”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更宏大的志向。陈玄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这位曾经深宫中的女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目光已不仅限于自保。
“对了，”甄嬛想起一事，“那艘‘血月’的黑船，还有‘影月’杀手使用的那些仿制品和器物，鲁师傅，您和赵执事要仔细研究，看看能否找出其弱点，或者……逆向出一些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尤其是那种能干扰甚至控制人心神的邪术原理，我们要知己知彼。”
安排大致妥当，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战场清理和物资转运持续了大半天。缴获的荷兰战舰被简单修复了动力（依靠风帆和部分还能用的桨橹），由熟悉西洋船只操作的部分俘虏（在刀剑和“源石”的诱惑下）驾驶，混在船队中。“影月”的黑船则被彻底拆解，有用的材料（那种奇特的木材、金属）被带走，邪异的部分则被集中焚烧销毁。
陈玄等人再次进入观测站。里面光线昏暗，能量波动微弱。“观星”的银白罗盘悬浮在中央装置上，光芒几乎熄灭，陷入沉寂。他们争分夺秒，用携带的纸张、皮卷、甚至衣服布料，拓印壁画和符文；用工具小心拆卸一些可移动的仪表和存储装置（在“观星”沉睡前的最后指引下）；记录下尽可能多的操作界面信息和能量流转图。
鲁铁像进了宝库的孩子，对一些精巧的机械结构和能量传导部件爱不释手，可惜时间有限，只能挑最核心的带走。
尚青莲则专注于那些封存的卷轴和文献，虽然大多看不懂，但先打包带走总没错。
就在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时，整个观测站突然一阵剧烈晃动！穹顶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纹，细碎的光尘簌簌落下。
“通道要关闭了！快走！”陈玄大喊。
众人抱着大包小包，踉跄着冲向入口。当他们最后一人冲出通道，回到海面小艇上时，身后的海面漩涡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呜咽，猛地向内收缩，然后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相对平静、却再无异常的海域。观测站的入口，连同那个宏伟的古巫设施，暂时与世隔绝。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带着一丝怅然。一个时代的遗迹，再次隐没。
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和疲惫的身躯，联合船队开始朝着“海市”方向返航。途中，甄嬛召集了赵峥、施宣慰使、阿依莎、陈玄、周文远、鲁铁等核心人员，在“归墟号”（原荷兰旗舰）上召开了第一次战后会议。
船舱临时布置的议事厅内，烛火通明。桌上摊开着海图、缴获的部分文件、以及初步的清点清单。
“首先，是关于此战的封赏和抚恤。”甄嬛开门见山，“阵亡将士，抚恤加倍，其家人由公中供养。重伤者，全力救治，愈后妥善安置。所有参战人员，按功劳大小，赏赐金银、‘源石’或提升职位。具体细则，由施宣慰使、阿依莎首领、赵执事会同拟定，务必公正，让弟兄们知道，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施宣慰使三人肃然应下。
“其次，是力量整合。”甄嬛看向众人，“我们如今有‘海市’的班底，旧港的部众，还有新俘获的部分人员和船只。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松散。我提议，成立‘镇海盟’，以‘观星阁’为核心智囊与技术支撑，以旧港部众和‘海市’护卫为武力骨干，吸收其他志同道合的海上力量。设立明确的章程、等级、分工。陈长老、周先生，这方面你们多费心。”
陈玄和周文远点头，这有利于长远发展。
“第三，是技术消化与提升。”甄嬛看向鲁铁，“鲁师傅，缴获的荷兰火炮、舰船设计、以及观测站带出来的东西，是重中之重。我希望您能牵头，成立一个‘匠造司’，网罗工匠人才，尽快吃透这些技术，改良我们的船只、武器，甚至尝试制造一些新东西。‘源石’的应用研究也要加快。”
鲁铁摩拳擦掌：“娘娘放心！有了这些好东西，给我时间，定能造出不输红毛鬼的犀利家伙！”
“第四，情报与外交。”甄嬛目光转向周文远，“周先生，您负责的情报网要尽快重建和扩大。不仅要监视荷兰人和‘影月’残部，还要留意大明沿海、南洋其他殖民者（葡萄牙、西班牙等）、乃至倭国、朝鲜的动向。同时，尝试与我们已知的一些海上势力接触，传达我们‘共抗红夷、守护海疆’的意愿，但需谨慎，防止混入奸细。”
周文远郑重应下：“明白，我会小心行事。”
“最后，”甄嬛深吸一口气，“是关于‘七枢’与‘大安魂’。这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根本问题。陈长老，接下来我们要集中精力，破解从观测站带出的资料，尤其是关于‘源石’大型矿脉可能位置的线索。同时，审问‘血月’，获取‘影月’掌握的关于‘七枢’和古巫遗迹的情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足够的‘源石’，为‘大安魂’仪式做准备。时间……可能不多了。”
会议持续了很久，确定了接下来的大致方针。众人虽然疲惫，但眼中都充满了希望。一场辉煌的胜利，确实能极大提振士气，凝聚人心。
数日后，船队安全返回“海市”。得知大胜的消息，“海市”上下欢腾，张灯结彩，如同过节。严长老亲自带人到港口迎接，看到俘获的巨舰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这位一向严肃古板的老者，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和震撼。此战，彻底证明了与甄嬛合作、主动出击的正确性，也奠定了甄嬛在“海市”乃至整个新兴“镇海盟”中无可动摇的核心地位。
范·德隆和“血月”被分别秘密关押在“观星楼”船底部最严密的舱室内，由赵峥的心腹日夜看守，并布置了鲁铁设计的、掺杂了“源石”粉末和简易反邪符文的枷锁和囚笼。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海市”和“珊瑚环礁”基地都进入了紧张的战后重建与发展期。
甄嬛一边调养身体，巩固对双匕的掌控（她发现同时使用双匕时，红蓝能量在体内循环，竟然有缓慢滋养和强化体质的效果），一边处理繁杂的事务。陈玄和周文远则埋首于浩如烟海的缴获资料和观测站拓片中，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古巫知识体系和“源石”矿脉地图。
鲁铁的“匠造司”很快成立，吸纳了“海市”原有的工匠、旧港部众中懂手艺的人，甚至还有几个被俘的荷兰造船匠和炮手（在威逼利诱下选择了合作）。他们先是修复受损船只，接着开始研究改良火炮、尝试将“源石”能量应用于船只动力（哪怕只是辅助）、并仿制观测站带出的几种简易能量装置。
赵峥和施宣慰使、阿依莎则忙于整训队伍，将不同来源的人员打散重组，按照新的章程进行训练和编制，形成更高效的战斗力。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大约半个月后，周文远带来了几则令人不安的消息。
“第一，巴达维亚的荷兰人果然震怒。他们对外宣称范·德隆总督船队遭遇罕见风暴和海盗袭击失联，正在组织搜索和‘剿匪’。但我们的内线探知，他们正在紧急从其他殖民地调集舰船和兵力，新任的临时总督是个强硬派军人，复仇意图明显。预计最多两个月，新的荷兰舰队就会抵达东海。”
“第二，南边传来模糊消息，葡萄牙人在澳门和马来一带的活动有所增加，似乎也对东海‘古物’和‘源石’贸易产生了兴趣。另外，倭国那边，有浪人和商人私下打听‘沉星滩大战’和‘圣器’的消息，背后可能有某些大名的影子。”
“第三，也是最麻烦的……”周文远压低声音，“我们在审讯‘血月’时遇到了瓶颈。此獠精神异常坚韧，且似乎有某种自我毁灭的禁制，常规手段难以突破。鲁铁师傅尝试用能量手段干扰，反而差点引发其体内邪能反噬，伤了一名弟兄。不过……在反复的拉锯中，‘血月’在神志恍惚时，曾断断续续吐出几个词——‘月主’……‘归墟之眼’……‘血祭’……‘唤醒古老仆从’……还有……‘他们快来了’。”
“他们？谁？”甄嬛皱眉。
“不清楚。但‘血月’提到这几个词时，眼神中充满了狂热和……恐惧。”周文远面色凝重，“我怀疑，‘影月’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寻找古物和力量。他们或许有更疯狂、更危险的计划，而且……可能有其他势力或存在，在背后推动，或者即将介入。”
甄嬛走到窗边，望着“海市”外浩瀚而神秘的大海。击败了一支舰队，抓住了一个头目，但更大的迷雾和危机，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
荷兰人的报复近在眼前，其他殖民者和地方势力虎视眈眈，“影月”的阴谋深不见底，“七枢”的隐患迫在眉睫，还有那“血月”口中意味不明的“他们”……
路，还很长。而她，必须带领身边这些人，在这惊涛骇浪中，找到方向，杀出生路。
“加快审讯，但要更小心。继续搜集所有关于‘源石’矿脉的线索。”甄嬛转过身，眼神坚定，“另外，通知陈长老和鲁师傅，我们需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如何在荷兰援军到来前，进一步提升我们的防御和反击能力。还有，‘镇海盟’的组建和扩军，也要加速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短暂。他们必须利用好这宝贵的喘息时间。
（第18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