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团黑,眼珠发酸,却不敢眨。
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
铁皮屋顶传来刮擦的异响。
“咔嗒……咔嗒……”
那声音来自松动的铆钉。
我数到第七下,林浅猛的打方向,轮胎尖叫着撕开沥青,我的后脑勺狠狠的撞上椅背。
咚的一声闷响,我的头骨里一阵剧痛。
耳鸣随之而来。
先是尖锐的滋滋声,然后是嗡嗡声,最后变成了沉闷的巨响,从颅骨里向外顶。
我攥着牛皮纸袋。
胶带封口处有道褶皱,让我想起我爸签拆迁协议时,手抖滴落的那一笔蓝墨水。
指尖突然一烫。
热量来自我的身体。
指腹无意识的蹭过那道褶皱,留下半个湿润的指印。
林浅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异常冷静:“哥,外围清扫完毕。”
我喉咙发紧,吞咽时喉结滚动,发出的声音又干又涩。
后排的林深没有回头。
仪表盘的幽光里,他后颈的脊椎骨一节节凸显出来。
他手指敲着膝盖——嗒、嗒、嗒——
我狂乱的心跳,竟被他敲击的节奏带的平稳下来。
苏晚递来一瓶水,瓶身温热。她指尖擦过我手背。
一阵麻意顺着血管向上蹿,直冲太阳穴,炸开一片短暂的清明。
我猛的吸气,铁锈混着冷雨的腥气灌满肺,呛得我咳嗽,咳出了胆汁的苦味。
苏晚的手又抬了起来,按在我的腕动脉上。
脉搏在她指腹下狂跳。
我看见她左手小指的指尖,正一点点发青。
小米蹲在我脚边处理伤口。
碘伏棉球碰到划痕,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烧成一片麻痒。
她睫毛垂着,鼻尖几乎碰到我的皮肤。
我闻到薄荷味,还有一丝铁锈气。
她的呼吸停了半秒。我手腕上的脉搏,也跟着漏了一拍。
车停了。
引擎熄火的瞬间,周围一片死寂。
然后——
“咔嗒。”
又是那声。
从厂房的铁皮缝里钻出来,像倒计时。
林深先下车。
他肩膀紧绷,耳朵微微一动,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我看见他右耳道里,渗出一点暗红,黏在耳廓的绒毛上,像一小粒干涸的枸杞籽。
他没有擦,只是侧过头,任由夜风吹凉那点血迹。
暗门推开,一股冷光照了出来。
蓝光映在我眼皮上,视网膜上立刻爬满了细小的鬼影。
空气里混杂着好几种味道。有臭氧的腥气,有松香的焦糊,还有……
我的胃一缩。
是消毒水混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三年前,我老婆做流产手术那天,医院走廊里就是这个味道。
“蜂巢。”林深说。
我腿软了一下。
膝盖里有根筋突然不听使唤了。
三年前我跪在卫健委门口时,也是这根筋先垮掉的。
苏晚扶住我的手肘。她的掌心很烫,但那股热量并没有传给我。
我看清她指甲盖的边缘,细细的血线,正沿着月牙痕往上爬。
林深把U盘推到我面前。
金属外壳入手冰冷。
我伸手去拿,指尖抖的厉害。
他忽然按住我的手背,压着我的手,一起捏住了U盘。
他掌心布满粗粝的老茧。
就在那一秒,U盘震动起来。
很轻微,像是手机的静音震动。
我抬头看林深。
他右耳那粒枸杞籽般的血珠更红了,血丝正向耳垂蔓延。
林深的嘴唇没有动,但一个声音却在我脑中响起:
“它在发烫。说明没被远程格式化。证据……还活着。”
这个念头直接出现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我打开纸袋。
文件散了出来,最上面是张照片——滨江新城奠基礼。
我老婆站在台下第三排,笑着举手机。
照片背面,有一行铅笔字:
“他们说,地基打得深,楼才不会塌。”
是她的字迹,我认得。她写“深”字时,最后一捺总拖得特别长。
我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
我舔了舔牙龈,尝到了血腥气。
林深问:“证据链完整吗?”
我点点头。
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干涩的声响。
林深起身走向落地窗。
晨光正从天边渗进来。
光线灰白,很稀薄,像一碗兑了太多水的米汤。
林深的侧脸被光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盯着林深耳后的那道旧疤,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把我从工地废墟里拖出来时,耳后也流着同样的血。
苏晚站到林深身边,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林深没有回答。他盯着城市中心那片高楼,目光锐利。
我顺着林深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有座塔,玻璃幕墙在晨光里反着光,亮的刺眼。
我忽然明白了,那是他们的总部。
林深转过身,把U盘放回我手里。
“刘先生,”林深的声音沙哑,“你老婆拍照那天,镜头里有没有拍到塔顶的避雷针?”
避雷针?我连她当时穿的裙子颜色都快忘了。
林深笑了,眼角的纹路也深了起来。
“那就对了。”林深说,“他们以为,把人埋进土里,就能抹掉所有痕迹。可雷……永远先劈向最高的地方。”
我低头看U盘。
它还在微微的震动。
窗外,天光渐亮,黑夜正在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