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凉爽,卫辉府北部的山峦丘陵间,却弥漫着一股与这宜人季节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以鹰嘴崖为核心的数座水泥哨堡,如同灰黑色的磐石,已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堡墙之上,值守的士卒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远方,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密切的关注。
王五站在鹰嘴崖最高的了望台上,手持一支单筒望远镜——来自匠作营最新制作,用水晶精心磨制而成的稀罕物,目前仅配发给高级将领和精锐夜不收。镜筒缓缓移动,远处官道的蜿蜒、河谷的走向、乃至对岸闯军游骑那模糊的身影,都清晰地映入眼帘。
“谷英倒是沉得住气。”王五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副将说道。自鹰嘴崖一战后,对面闯军明显收敛了许多,大规模的挑衅不再有,但小股游骑的渗透和侦察却愈发频繁,如同牛皮糖般,甩不掉,杀不尽,显然是在执行谷英“摸清虚实”的命令。
“将军,各堡外围的壕沟、陷马坑均已挖掘完毕,并且按照李三娃的法子,在一些关键地段埋设了‘铁蒺藜炮’。”副将回禀道,“只是……咱们就一直这么守着?弟兄们看着闯贼在眼前晃荡,心里都憋着火。”
王五神色不变:“憋着就好。主公严令,转入守势,巩固防线。告诉弟兄们,把火气用在操练上!守城战术、火器射击、刺刀格斗,一样都不能松懈!我们要让这防线,变成一根插在谷英喉咙里的硬骨头,他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
“是!”
命令传达下去,各处哨堡内的训练热潮反而更加高涨。火铳手们每日进行装填和射击训练,力求在军官口令下做到更快、更齐;长枪手和刀盾兵则反复演练着堵缺口、反冲锋;就连工匠和辅兵,也被组织起来,练习基本的城防器械操作和伤员救护。王五深知,严格的纪律和娴熟的技艺,是他们在未来更大规模战事中生存下来的根本。
……
黑山堡,匠作区。
宋应明满脸兴奋地捧着一支刚刚组装完成的燧发枪,快步走入总兵府。
“主公!大喜!”他声音都有些颤抖,“您看!”
林天接过这支燧发枪,入手感觉与之前的并无太大区别,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一些细微的改进。枪管的材质似乎更加细腻光滑,枪托的曲线更贴合肩窝,尤其是击发机构,明显更加精巧,燧石夹持得更稳,击砧的角度也做了优化。
“这是……”
“主公,这是用了新一批‘精铁’打造的枪管,韧性更好,炸膛的风险又降低了一成!击发机构是按您提的‘标准化’想法,做了模具,尽量让零件可以互换!还有这枪托,根据不少老卒的使用习惯做了调整,据枪更稳!”宋应明如数家珍,“虽然月产量暂时还卡在三百五十支左右,但质量和可靠性,绝对更上一层楼!”
林天拉动击锤,感受着那顺畅的力道,扣动扳机,燧石擦过击砧,迸发出一串火星。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好!辛苦了!这些改进,要尽快应用到所有新生产的燧发枪上。另外,左军营换装完成后,优先保障前军营王五所部的精锐哨队换装。”
“属下明白!”宋应明躬身领命,脸上洋溢着工匠特有的成就感。
一旁的张继孟也开口道:“主公, ‘雷火包’和‘铁蒺藜炮’的防潮问题,属下用了多层桐油纸包裹药捻,并用细竹管套住引线部分,效果好了不少。只是……抛射‘雷火包’的梢炮还是太笨重,准头也差,不利于野战。”
林天沉吟道:“梢炮主要用于守城和预设阵地。野战……暂时还是依靠燧发枪和刺刀。你们可以想想,有没有更轻便、能伴随步兵行动的小型火器?”
张继孟和宋应明对视一眼,皆感这是一个全新的难题,需要时间摸索。
……
西安,大顺王府。
称帝的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牛金星、宋献策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制定礼仪,拟定官制,规划大典。而在王府偏殿内,军事会议的气氛则更加务实甚至略显焦灼。
刘宗敏粗声粗气地抱怨:“闯王,这登基大典好是好,可也不能光顾着这些虚礼,耽误了北伐大事啊!弟兄们在潼关打得辛苦,都盼着早点杀到北京去呢!”
李过相对沉稳,补充道:“宗敏兄弟所言极是。不过,我军新得陕西,降卒众多,需要时间整编消化。粮草转运,军械补充,也都需要统筹。尤其是北直隶方向,明军虽弱,但城池众多,关隘林立,需有详尽的进军方略。”
李自成端坐其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他何尝不想立刻兵发北京?但称帝是凝聚人心、确立正统的关键一步,绝不能省。而北伐也确实需要周详准备。
“好了。”李自成开口,压下殿内的议论,“登基大典,照常准备,不可延误。北伐之事,亦要加紧筹划。刘宗敏、李过,你二人负责整军,各营缺额要补足,士气要鼓动起来!粮草军械,细细统筹,务必保障充足!”
“末将遵命!”
“另外,”李自成目光转向负责情报的将领,“北直隶、山西的明军布防,给本王查清楚!还有那个磁州林天,谷英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回闯王,谷将军回报,林天所部在卫辉北部筑垒坚守,防御严密,火器犀利,尤其有一种爆炸火器,威力巨大,难以力敌。谷将军建议,北伐之时,或可派偏师牵制,主力绕行……”
“绕行?”李自成眉头微皱,“若其出垒击我侧后,如之奈何?告诉谷英,继续监视,若能招抚最好。若不能……待大军北上时,再行定夺!”在他心中,林天虽然是个麻烦,但相比明朝京师,优先级还是要低一些。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拿下北京。
……
北京,紫禁城。
崇祯皇帝已经连续多日无法安眠。潼关失守的打击尚未平复,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和请求粮饷的奏章几乎将他淹没。更让他心惊的是,宣大、蓟镇接连传来紧急军报,关外清军活动异常频繁,大规模集结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今秋入塞几乎已成定局!
内忧外患,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大明王朝的咽喉。
“陛下,首辅陈演、兵部尚书冯元飙、户部尚书……等在殿外求见。”王承恩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让他们滚!朕谁也不见!”崇祯猛地将一摞奏章扫落在地,状若疯癫,“除了要钱要粮,他们还能做什么?!援兵呢?朕的援兵在哪里?!”
王承恩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发泄过后,是更深的无力感。崇祯瘫在龙椅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喃喃道:“难道……难道天真要亡我大明吗?……”
良久,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坐起身,声音沙哑地对王承恩道:“拟旨……给林天……告诉他,朕……朕晋他为太子太保,磁国公!令他……火速领兵入卫京师!若能击退流寇,朕……朕与他……共天下!”这已是绝望之下,近乎失去理智的许诺了。然而,这道充满了恐慌与侥幸的旨意,即便发出,又能改变什么呢?明朝这艘破船,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可逆转地滑向最后的深渊。
……
黑山堡,总兵府。
林天看着周青送来的关于清军频繁调动、即将入塞的密报,又想起刚刚收到的那道朝廷近乎哀求的旨意,嘴角泛起一丝冷峭的弧度。
“内忧外患,齐聚一时。朝廷,是真的到头了。”他平静地对陈默、韩承等人说道。
“主公,那我们……”韩承欲言又止。
“继续我们自己的路。”林天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李自成称帝在即,北伐不远。清军入塞,也不会太久。接下来,将是决定天下命运的关键时刻。”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几个点:“王五在卫辉的防线必须万无一失!陈默,左军营要做好随时机动的准备!韩承,粮草物资,要囤积得足够应对任何意外!周青,我要知道李自成确切称帝和出兵的时间,还有清军入塞的规模和路线!”
“我们要像一块被反复锤炼的精铁,”林天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坚定,“在这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中,不仅要存活下来,更要抓住机会,淬火成钢,砺刃……以待天时!”
九月的秋风,卷动着黑山堡上“林”字大旗和“扶明讨逆”的旗帜,猎猎作响。堡内堡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而又高效地运转着,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必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