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蹲在城堡西墙下的小花园里，手指小心地拨开湿润的泥土，将几粒冰蓝色种子埋进土壤。
这是莱恩上次来访时特意带来的北境蓝铃花种子。阳光透过她发间那支羽毛发卡，在泥土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像是为这片小小的园地施了魔法。
这样真的能开花吗？她小声问着趴在旁边的小熊玩偶，用沾着泥土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玩偶的鼻子。
如果每天用心浇灌，或许可以。
翎惊喜地抬头，看见艾尔和罗兰并肩站在花园入口。艾尔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纸袋，而罗兰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刚种下的花种。
午后的阳光为艾尔的银链镀上一层暖金色，让他平日冷峻的轮廓柔和了许多。
罗兰先生！艾尔大人！翎跳起来，裙摆沾上了泥土也毫不在意。
她像只小鸟般扑向罗兰，给了血猎指挥官一个结实的拥抱——这是六年前开始的习惯，当时罗兰在她生病时偷偷送来了人类城镇的草药。
艾尔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睛里漾着罕见的柔和波纹。
每当看到翎，他紧绷的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这个细微的变化被罗兰尽收眼底，二十三年的相处让他几乎能读懂艾尔每个微表情背后的情绪。
看看我们带了什么。罗兰从艾尔手中拿过纸袋，故意晃了晃，某只小熊最爱吃的蜂蜜糖。
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故作严肃地背着手：玛莎奶奶说吃太多糖会蛀牙。
所以只带了一小袋。艾尔接过话，声音比平时轻柔许多。他蹲下身与翎平视，这个姿态让他的银链从领口滑出，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是永夜集市新出的口味。
罗兰注视着这一幕。
曾经那个连微笑都要经过计算的杀戮机器，如今会蹲在泥土里给人类女孩递糖果。
这种转变如此自然，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包括艾尔自己），这种人性化的表现，某种程度上也有罗兰二十三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三人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分享蜂蜜糖。翎小心地把糖纸抚平收进盒子里里，这是她新养成的收藏习惯。
石凳旁新移栽的夜蔷薇已经结了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罗兰先生，翎突然想起什么，医馆那个咳嗽的小女孩好了吗？
多亏你采的月光草。罗兰温柔地揉揉她的头发，她父亲昨天还送来一篮鸡蛋感谢你。要不要明天跟我一起去看看她？她说想听你讲童话故事。
艾尔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二十三年来，罗兰以促进人类血族和谐为由，在西部边境建了三所学校、五所医馆，甚至说服瑟尔特允许人类商队定期进城贸易。
所有人都说这个血猎被同化了，连莱恩都开玩笑说该给他发个荣誉吸血鬼勋章。
但只有艾尔知道，罗兰做这些事的初衷很简单——某个雨夜，翎因为梦见边境村庄的瘟疫而哭泣，罗兰说那就做点什么吧。
艾尔大人最近好像很累。翎敏锐地注意到艾尔眼下的淡青色，是训练太辛苦了吗？
只是长老会的一些琐事。艾尔轻描淡写地带过，却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银链——这个动作只有在他极度焦虑时才会出现。
罗兰的指尖微微颤动。
他想起酒馆里艾尔的提及，想起东部边境异常的军队调动，想起瑟尔特最近愈发莫测的态度。
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风暴将至。
罗兰突然说，能帮我们去厨房拿些茶点吗？玛莎奶奶应该刚烤好黄油饼干。
支开少女后，花园陷入短暂的沉默。蜜蜂在花丛间嗡嗡作响，远处传来训练场的剑鸣声。
情况有多糟？罗兰直接问道。
艾尔的视线追随着翎跑远的背影：这几天城堡可能会有动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发生什么...拜托你，一定要保护好翎。
这句话让罗兰的心脏剧烈收缩。二十三年来，这是艾尔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不安，甚至可以说是...
托付。
我以血猎的荣誉起誓。罗兰郑重承诺，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胸。
艾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点头：谢谢。
这个信任的姿态比任何谴责都更让罗兰痛苦。
当翎端着茶点跑回来时，两人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神情。
饼干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黄油的香气。
翎兴奋地展示着她新学的北境糕点做法，没有注意到两个大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是北境的做法！她骄傲地宣布，玛莎奶奶教我的，说艾尔大人会喜欢。
罗兰注意到饼干被做成了剑穗的形状，而艾尔那包则隐约像个小熊——翎总是用这种隐秘的方式表达关心。
夕阳西下时，三人在花园门口告别。
翎抱着她的小熊玩偶，坚持要看着他们离开。当艾尔和罗兰转身走向主堡时，她突然小声说：我会每天给花种唱歌的，这样它们就能快点长大了。
返回主堡的路上，两人默契地放慢脚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罗兰的白发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过得真快。罗兰突然感慨。
艾尔的目光掠过城堡尖塔：对你来说，二十三年很漫长吧。
足够看清很多事。罗兰意有所指，也足够改变很多人。
他们在岔路口停下。
左边通向罗兰的居所，右边通往瑟尔特的寝宫。这个分别的场景在二十三年里重复了无数次，但今天却带着不同寻常的重量。
艾尔，罗兰喊住了少年，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救过的人比杀过的多。
这句话如此突兀，让艾尔微微一怔。但当他看向老友时，只看到罗兰惯常的温和笑容。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只是想起明天要去看望医馆的孩子们。罗兰自然地转移话题，要一起吗？翎说想教他们认字。
艾尔摇头：明天还有巡逻任务。
当艾尔转身走向寝宫时，罗兰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摸出那包小熊饼干，指尖在糖霜上反复摩挲，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