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土封道棺,静静地立在石台旁。
暗黄色的晶莹棺椁,散发着沉重、稳固、仿佛能镇压岁月流逝的浩瀚道韵。棺中,路发面容平静,如同沉入最深沉的梦境,身上一切伤势、道韵冲突、冰晶侵蚀都被凝固在濒临崩溃却又被强行锁住的刹那。
洞穴内,禁制的乳白色光芒与棺椁的暗黄光辉交融,形成一种奇异而静谧的氛围。洞外血腐甲虫的嘶鸣与泥沼的翻滚声,被彻底隔绝,只剩下灵光流转的细微嗡鸣,以及两人压抑的喘息。
岳山靠坐在棺椁旁,撕下破烂的衣襟,用洞顶滴落的浑浊积水,艰难地清洗着自己身上新增的伤口。左臂被那裂缝深处的守护禁制反弹之力震得骨裂,胸口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那是为了拿到那块作为诱饵的、蕴含微弱戊土之气的碎石,被潜伏在黑暗中的某种锐金煞灵所伤。剧痛一阵阵袭来,但他只是紧抿着唇,动作机械而专注。
三年。
他只有三年。
不,或许更短。这棺椁能维持三年,只是苏师弟最乐观的估计。在这危机四伏的绝地,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必须尽快恢复,尽快找到出路,尽快……找到净世莲台。
“岳师兄,你的伤口,需敷药。”苏慕遮虚弱的声音传来。他倚靠在另一边石壁下,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清明许多。生生丹的药力在他体内缓缓化开,修复着脏腑,也恢复着他作为医修的本能。他挣扎着想挪过来。
“你别动,先顾好自己。”岳山嘶哑道,制止了他。岳山从怀中掏出那个早已空了的玉瓶,又摸索出之前找到的、那卷已碳化的皮革和半块金属板,试图在上面找到有用的信息,但一无所获。资源匮乏到了极点。
他将目光投向洞穴深处那条幽暗的裂缝。戊土封灵髓是从那里飞出的,那裂缝深处,是否还有其他东西?出路?或者……关于净世莲台的线索?
就在他强撑着站起,准备再次探查裂缝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颤鸣,毫无征兆地,从戊土封道棺的内部传出!
岳山和苏慕遮同时浑身一震,猛地扭头看向棺椁!
只见棺椁内,路发贴身佩戴的那枚“温灵玉佩”,此刻正透过他残破的衣襟,散发出一种极不稳定的、忽明忽灭的微弱光芒!那光芒不再是之前清澈的乳白,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淡金与血丝的诡异色泽!
噗通……噗通……
紧接着,一种微弱但清晰可辨的、仿佛心脏即将力竭前最后挣扎的搏动声,竟透过厚重的戊土棺椁,隐隐传递出来!那搏动的频率,快得吓人,又紊乱得令人心慌,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玉佩光芒的一次剧烈闪烁!
“这是……”苏慕遮脸色骤变,挣扎着爬起,“是温灵玉佩!它在示警!灵儿师姐她……她的状态在急剧恶化!”
岳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扑到棺椁前,手掌贴上冰冷的棺壁,尽管隔着戊土封镇之力,他依旧能模糊地感觉到那玉佩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痛苦和……濒临断绝的恐慌!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算稳定吗?!”岳山的声音嘶哑破碎。
苏慕遮踉跄着来到棺椁另一侧,翠绿色的灵力再次涌向双眼,死死盯着棺内玉佩的变化。他的医修灵觉对生机和魂力的波动最为敏感。
“玉佩的光芒……金中带赤……这是本源燃烧过度、即将枯竭的征兆!”苏慕遮的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置信,“搏动如此急促紊乱……她的神魂……在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或者说……在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取、侵蚀!”
“什么?!”岳山目眦欲裂,“什么意思?说清楚!”
苏慕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之前玉佩的共鸣,是灵儿师姐以燃烧自身生命和魂力本源为代价,激发‘刹那’道韵,试图唤醒大师兄。那本身已是饮鸩止渴,但至少是主动的、可控的燃烧。”
他指着玉佩上那些越来越明显的血丝般纹路:“但现在……这光芒中的血色,这搏动的混乱感……更像是她的本源,正被外部的某种力量强行牵引、攫取!就像……就像有东西在隔空吸取她的生命和魂力!”
“该死!到底是什么东西?!”岳山一拳狠狠砸在棺椁上,戊土棺椁纹丝不动,反震之力却让他伤口崩裂,鲜血直流。
“我不知道……但能让温灵玉佩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甚至可能隔着不同的空间屏障,产生这般强烈的示警……”苏慕遮的脸色难看至极,“那施加在灵儿师姐身上的力量……绝对恐怖无比!而且,对方似乎……发现了她维持生机的特殊状态,正在将她当成一个‘源泉’来掠夺!”
将灵儿当成“源泉”掠夺?!
岳山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恐怖的画面——被囚禁的灵儿,如同药引般被抽取生命;被阵法束缚,魂力被源源不断地吸走;甚至……被某个恐怖的存在,当作修炼或疗伤的“鼎炉”!
“不……绝不可以!”岳山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大哥付出如此代价才暂时保住一线生机,灵儿绝不能再出事!否则,他所做的一切,他的沉睡,都将失去意义!
“能判断出方向吗?或者……大概距离?”岳山赤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苏慕遮。
苏慕遮闭上眼睛,全力催动所剩无几的灵力和医者灵觉,细细感知着玉佩传来的每一丝波动。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几息之后,他猛地睁眼,手指颤抖地指向一个方向——并非洞口,也并非裂缝深处,而是斜向上,指向洞穴的穹顶,或者说,指向这片废墟的更上层、更深处!
“感应……非常模糊……受到此地混乱道则和血煞严重干扰……但那股强行抽取的‘牵引力’……最强的方向……大概在那个方位!”苏慕遮喘息着,“距离……无法判断,但玉佩的反应如此剧烈,可能……可能并不算特别遥远,至少,应该在‘苦海舟’残骸的影响范围之内,甚至……就在舟体更核心的某处!”
就在苦海舟内?甚至可能在更核心的区域?
岳山的心沉了下去,又燃起一丝病态的希望。沉的是,灵儿竟然可能离他们如此之近,却陷入了更可怕的境地。希望的是,如果同在舟内,那么找到她的可能性,或许比在茫茫轮回海中搜寻要大得多!
但……更核心的区域,意味着更浓的血煞,更恐怖的秽物,更危险的禁制和未知!
“三年……我们等不了三年了。”岳山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他看向棺中沉睡的路发,又看向那光芒急促闪烁的玉佩,“灵儿等不了。必须立刻行动!”
“可是岳师兄,我们的伤……”苏慕遮看着岳山身上崩裂的伤口和自己虚弱的状态。
“边走边治!”岳山打断他,目光如炬,“此地不宜久留。禁制能量来源大半已转为维持棺椁,外围防护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必须趁现在还有喘息之机,找到出路,往上走!”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条裂缝:“戊土封灵髓从那里来,那里必有蹊跷。或许……就是通往上层或其它区域的路径!”
仿佛是响应他的决心,棺中的温灵玉佩,在又一次剧烈的、带着血丝的闪烁后,光芒骤然黯淡了一大截,那搏动声也变得微弱了一些,但其中的痛苦与挣扎之意,却更加清晰!
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最后的哀求与催促。
岳山再不犹豫。他撕下衣摆,将胸口和左臂的伤口草草捆紧,走到棺椁前,伸出双手,试图将这沉重的戊土封道棺背负起来。
“岳师兄!你要做什么?!”苏慕遮惊道。
“带上大哥。”岳山咬牙,双臂发力。但戊土封道棺沉重无比,且自带封镇道韵,抗拒移动。以他重伤之躯,竟无法撼动分毫,反而牵动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此棺与地脉及此地残阵暂时相连,轻易移动恐损封镇效果。”苏慕遮急忙道,“况且,带着棺椁行动,太过不便,也极易成为靶子!”
岳山动作一僵,缓缓松开手。他何尝不知?只是……将大哥独自留在这危机四伏的洞穴,他如何放心?
他低头,看着棺中安睡的兄弟,又看看那光芒急促的玉佩,眼中挣扎与痛苦交织。
“岳师兄,”苏慕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医者的冷静与决断,“我们必须做出取舍。带着棺椁,我们可能谁都走不出去,救不了灵儿师姐,最终大师兄也会随我们一起埋葬。将大师兄暂时留于此地,以此棺封镇之力,或许反而最安全。我们轻装上阵,尽快找到净世莲台和灵儿师姐,再回来破棺救人!”
舍……与得。
岳山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滴落。这抉择,比刀割更痛。
许久,他缓缓松开拳头,俯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棺壁上。
“大哥……等我。”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一定……会把灵儿带回来。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然后,回来接你。”
说完,他猛地起身,眼中所有犹豫和软弱已被尽数斩去,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
“苏师弟,尽可能在此地留下隐蔽的标记和预警阵法。我们走!”
他不再看棺椁,转身,握紧短剑,朝着那条幽深的裂缝,大步走去。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苏慕遮深深地看了一眼戊土封道棺,对着棺中的路发无声地行了一礼,然后快速在石台和洞口几处关键位置,以残余的灵石碎屑和自身精血,勾勒了几个简单的警示与隐匿符文。做完这一切,他已气喘吁吁,但还是咬牙跟上岳山的步伐。
两人前一后,再次没入裂缝的黑暗之中。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后不久。
戊土封道棺内,那枚温灵玉佩,最后一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但在那最后的光晕中,似乎有一缕极淡极淡的、不属于玉佩本身的、清冷而坚韧的女子魂念,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了棺椁内壁,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望者。
棺外,禁制光芒依旧流转。
棺内,路发沉睡,玉佩沉寂。
而远方的灵儿,正在某个未知的恐怖中,独自抗争。
寻找与拯救的征程,在玉佩惊变的催促下,提前拉开了最残酷的帷幕。
(第17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