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笑着把九雪拽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按住，在他额头上弹了个爆栗：
“别添乱，没人欺负你娘，好好吃饭。”
有九雪这只小吃货在，烤羊只剩骨架，炭火已烧成灰烬只有淡淡余温。
洪江见九雪安静下来只顾吃羊，面色由先前的温和转为凝重，视线落在小夭身上说道：
“大荒如今的局势，你久在权力中枢，又与西炎玱玹有亲戚关系，错综复杂之处你比谁都清楚，我便不再赘言。”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叩在案上：
“西炎玱玹有治世之才，这点我从不否认，可他那颗心终究窄了——
至今仍在边境巧立‘溯源税’‘海运税’‘过境捐’，硬生生卡住辰荣的药材与丝绸、海路货物销路，遏制我们休养生息。
他口中的天下共主，或许是乱世终局的正道，却绝不可能在胸襟不够宽广的人手中实现。
眼下中原局势微妙，想来投诚的中原世家远不止青丘涂山氏。
另有多家近来都隐晦表达归附之意，更不必说被玱玹暗中削权夺势、朝堂打压的赤水氏，我们没法不妥善安排他们的退路。”
说到此处，洪江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难掩的无奈：
“可辰荣如今的家底，实在经不起战事。
当年牧歌洲之战，若不是皓翎十万援兵跨海驰援，我们即便能胜，也得拼到尸山血海。
极可能不得不继续退守清水镇。
复国后我虽倾力招兵买马，可新兵还未成长起来；
老兵们数量有限，经不住连年戍边。
真要与轩辕大军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凉茶，语气愈发沉重：
“若不是靠着辰荣、皓翎、北炎三方互助联动牵制轩辕，我们早已被西炎玱玹赶回清水镇了，哪有今日在此议事的余地？”
小夭听得心口发紧，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角，眉峰拧成一团：
“这些事，义父与相柳商议便是。
相柳与蓐收相交甚笃，真要皓翎支援，他开口必能说动蓐收。
我如今只是个闲散之人，能，能做什么？”
小夭暗自在心底叹气——义父该不会是想利用她与玱玹那点表兄妹情分，做些谋划吧？
从皓翎分裂到辰荣宫的失忆毒药，她早已厌倦了这些刀光剑影的算计，只盼着能与相柳、九雪安稳度日。
“你把我洪江看成什么人了？”
洪江将茶盏在案上轻轻一顿，眉峰微挑佯怒，眼底却藏着一丝暖意：
“难道我会用你去威胁西炎玱玹，做些卑劣之事？”
“义父说笑了！”
小夭被看穿心思，脸颊泛起一丝热意，连忙起身福了福，讪讪笑道：
“您是辰荣的脊梁，是我敬重的大英雄，怎会做这等事？
小夭绝对没往那方面想过！”
洪江白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语气重新沉凝下来，带着一种穿越岁月的厚重：
“辰荣几千年基业，早已与中原世家血脉相连。
无数人还盼着能再捧辰荣大旗登上辰荣山，盼着皇室重归辰荣宫——
这不是我一人的执念，是所有辰荣遗民的心愿。”
说到最后几句，他的声线不自觉拔高。
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微微颤动，眼中翻涌着小夭从未见过的炽热与激昂，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小夭的心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这是要让相柳继续扛着辰荣的大旗，拖挂着九雪这般年幼的孩子继续卷进复国大业吗？
忍不住要开口质问，手背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是相柳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紧绷的指节，带着安抚的力道捏了捏。
小夭对上相柳投来的眼神，那抹熟悉的清冷让她压下心头的翻涌，重新换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转回头静静看着洪江。
“西炎玱玹靠‘蚕食计划’吞了半壁皓翎，我们亦可效仿。”
洪江的声音重新平稳下来：
“辰荣扎根中原的历史可追溯到万年之前，筹备个三五十年，玩‘蚕食计划’所占优势，足令西炎玱玹毫无还手之力。
可也有个绕不开的劣势——就是你的夫君。”
洪江看向相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相柳，你来说吧。”
相柳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
“玱玹在位近三十年，着力推动西炎与中原融合。
不少世家靠着他的扶持发家，早已成了与西炎家族衔接出千丝万缕的关系，多少受到西炎方面的影响。
而我，不但杀了丰隆，几百年斗争里死在我手下的西炎神族不计其数——
中原世家畏我如虎，即便有心归附辰荣，也会因我而迟疑。”
“所以，他们还想要怎样？！”
小夭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为了辰荣，相柳做得还不够吗？！”
相柳早料到她会反应激烈。
伸手按住她的肩，轻轻摩挲着她紧绷的肩头，黑眸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柔，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声音低而轻：
“别急，听我说完。”
顿了顿，相柳继续道：
“我自请不入朝堂，长居清水镇——那里本就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地方。
清水镇会划为我的封地，日后将在那逐步编练十万精兵，作为辰荣最后的屏障。
除非辰荣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否则我绝不插手朝政纷争。”
看来九命侯府那廊下的海棠花，还有那间宽大的药房，还没捂热就要成过往了。
小夭怔怔地看看相柳又看看洪江，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我不能完全还相柳自由。”
洪江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决断：
“九命侯的封号必须保留——
这不仅是相柳的荣耀，更是辰荣军威慑四方的依仗。
有他在，任何国家不敢对辰荣轻举妄动。
只是不参朝政，并非卸任归乡，侯府要保留。
逢年过节你们回来看看我总得有个体面去处。”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看向九雪，笑得慈眉善目：
“你们两口子闲下来了多生几个像九雪这样的孙儿。
哈哈哈……九雪性情跳脱，机灵聪慧，善于审度时事，未来成就必远超相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