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字的密码与清晨的调查
木盒从周芷宁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祁夜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他的呼吸均匀地拂过她的后颈,温暖而真实,可周芷宁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全身。
那串数字在黑暗中仿佛还在她眼前跳动:1982.03.15 - 12.07。
1982年3月15日,是b超单上的日期。
1982年12月7日,是她的生日。
如果b超单是怀孕三个月左右拍的——通常第一次产检是在孕12周——那么她的预产期应该在9月底或10月初。可她出生于12月7日。这中间差了近三个月。
早产?母亲日记里从未提过她早产。相反,周芷宁记得小时候,母亲常说她是“足月顺产,七斤二两,哭声特别响亮”。七斤二两的新生儿,绝不可能是早产三个月的婴儿。
除非……b超单不是她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了一些她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为什么母亲要特别保存这张最早的b超单?为什么单子上的医院是邻市一家小医院,而不是周家当时所在的、医疗条件更好的市立医院?为什么母亲把盒子交给林姨保管,而不是父亲?
周芷宁轻轻挣脱祁夜的怀抱,坐起身。月光从云层后重新探出,房间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冷清的银辉。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弯腰捡起木盒,再次凑到窗边细看。
那串数字确实是用尖锐物划上去的,痕迹很浅,如果不是特定角度,几乎看不见。字体和母亲日记里的笔迹很像,但更潦草,像是在匆忙或情绪激动时刻下的。
“1982.03.15 - 12.07”
横线很短,像个减号。但也许……也许不是减号,而是连接符?连接两个日期?可为什么要连接这两个日期?
周芷宁打开手机的计算器,输入:1982年12月7日减去1982年3月15日。结果是267天。约等于8个月24天。
如果3月15日是她受孕的日期——不,不可能,受孕日期很难精确到天。但如果是末次月经开始日呢?通常预产期是按末次月经第一天加280天计算。如果是3月15日末次月经,预产期应该是12月21日左右。她12月7日出生,比预产期早两周,属于正常范围。
可问题在于:那张b超单上明确写着“孕12周±3天”。如果是3月15日做的b超,且当时是孕12周,那么末次月经应该是前一年的12月底。这样算来,预产期应该是10月初。与12月7日相差两个多月。
数字对不上。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
除非……b超单上的日期写错了?或者,孕周估算错了?
周芷宁感到一阵头晕。她扶着窗台,深深吸了几口气。腹中的宝宝似乎感知到她的不安,轻轻动了几下,像是温柔的提醒:你现在的状态很重要。
是的,她现在怀着孕,情绪不能太激动。可是,母亲的秘密像一团迷雾,突然横亘在她面前,她无法视而不见。
她悄悄走出卧室,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那家医院的名字——“江城市妇幼保健院”。这是一家二甲医院,规模不大,官网信息简陋。她找到联系方式,记下来,又搜索“1982年 江城 妇幼保健院 b超记录 查询”。
没有结果。三十八年前的纸质记录,恐怕早已不存。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母亲的脸在记忆中浮现:温柔的笑,病中苍白的脸,葬礼上永远阖上的眼睛。那个她以为很了解的母亲,那个日记里写满爱和遗憾的母亲,是否还有另一面?是否藏着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怎么醒了?”
祁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周芷宁睁开眼,看到他穿着睡袍站在那里,头发微乱,眼神里带着睡意和担忧。
“我……有点睡不着。”她关掉电脑屏幕,但祁夜已经看到了搜索记录。
他走到她身边,手掌轻轻搭在她肩上:“因为那个盒子?”
周芷宁点了点头,把木盒递给他,指着那串数字:“你看这个。日期对不上。”
祁夜接过盒子,凑到灯光下仔细看。他的眉头渐渐蹙起,眼神变得专注——那是他处理复杂商业问题时才会有的神情。
“你算过了?”他问。
“嗯。无论怎么算,b超单的日期和你的生日都对不上。”周芷宁的声音有些发紧,“要么b超单不是你的,要么……我的生日不对。”
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生日怎么可能不对?她有出生证明,有户口本,从小到大每年都过12月7日的生日。
祁夜沉默了很久。他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开始快速计算。他的字迹在纸上飞舞,列出各种可能性。周芷宁静静看着,注意到他的计算过程和她刚才想的差不多,但更系统。
“还有一种可能。”祁夜突然停下笔,抬起头,“b超单是你的,但孕周估算错了。八十年代初的b超技术不精确,误差一两周都有可能。如果实际孕周比b超显示的小两周……”
“那还是对不上。”周芷宁摇头,“小两周,预产期也最多推到10月中下旬。我是12月出生的。”
祁夜放下笔,走到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芷宁,听着。我们现在有几种可能性:第一,这是一张无关的b超单,不是你母亲的,但她收藏了它——为什么?第二,这确实是你的b超单,但日期或孕周记录有误。第三……”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第三,你的出生日期或出生情况,有你不了解的内情。”
周芷宁的心脏重重一跳。她看着祁夜,在他深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脸色苍白、眼神惶惑的孕妇。
“我需要知道真相。”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
“我明白。”祁夜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查到什么,不要一个人承受。我们一起去面对。还有,保持情绪平稳,为了宝宝。”
周芷宁把手放在腹部,那里正有一个小生命在安静地休息。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 尘封的档案与沉默的证人
接下来的三天,周芷宁的生活表面如常:孕检、散步、整理婴儿用品、和祁夜一起参加产前培训班。但她心里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祁夜动用了他的资源。他的助理联系了江城妇幼保健院,询问1982年的档案是否还有留存。医院方面一开始表示“三十多年前的纸质档案基本不在了”,但在祁夜以慈善捐赠名义接洽后,态度有所松动。
“档案室的老主任说,有一部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科登记本还在仓库里,但需要时间找。”助理在电话里汇报,“另外,他提到1982年确实有一位姓苏的产妇在他们医院生过孩子,但具体情况记不清了。”
姓苏。母亲姓苏。
周芷宁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日光室里给未出生的宝宝织小袜子——这是林姨教她的,说手工活能让人平静。可她的手一抖,毛线针差点戳到手指。
“有具体名字吗?”祁夜问电话那头。
“老主任说登记本上是全名,得找到本子才能确认。不过……”助理的声音有些犹豫,“他随口提了一句,说那年的产科有点‘特殊情况’,但不愿细说。”
特殊情况。这个词在周芷宁脑海里盘旋,像不祥的鸟。
与此同时,周芷宁自己也在行动。她翻出了家里的旧相册,找到自己婴儿时期的照片。最早的一张是出生第三天拍的,她裹在襁褓里,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皮肤红红的。照片背面有母亲的笔迹:“宁宁三天,体重七斤四两。”
七斤四两。足月儿的体重。
她又找出自己的出生证明。泛黄的纸张上写着:姓名周芷宁,性别女,出生日期1982年12月7日9时35分,出生地点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体重3600克(七斤二两),身长50厘米。父亲周明,母亲苏静婉。
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不是妇幼保健院。
所以,那张b超单是在妇幼保健院拍的,但她出生在一医院。这倒不奇怪,很多人产检和分娩不在同一家医院。奇怪的是时间差。
周芷宁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自从上次和解后,他们的联系多了起来,虽然还谈不上亲密,但至少能平静交谈。
电话接通时,周父正在澳洲——破产后他去了那边,做一些小生意,生活简朴但平静。
“爸,我想问妈妈怀孕时的事。”周芷宁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整理妈妈的遗物,看到一些东西……有点疑问。”
“什么疑问?”周父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周芷宁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妈妈怀我时,产检顺利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更长的沉默。然后周父说:“挺顺利的。你妈妈身体一直不错,除了孕吐厉害点,没什么大问题。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现在怀孕了,别胡思乱想。”
“我看到一张b超单,1982年3月的,在江城妇幼保健院拍的。”周芷宁试探道,“可我不是12月才出生吗?算起来时间有点对不上。”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像是周父突然站起来了:“什么b超单?你妈妈留下的?上面写什么?”
他的反应太大了。周芷宁的心沉了沉:“就普通的b超单,孕12周。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周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太刻意了,“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可能你妈在哪家医院都检查过吧。芷宁,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和宝宝。”
“可我想知道妈妈的事。”周芷宁坚持,“她日记里很少写怀孕时的细节,我想知道她那时候开不开心,有没有害怕,怎么准备迎接我……”
“她当然开心。”周父打断她,语气有些不耐烦,“每个母亲都开心。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你多休息。”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在耳边响起,周芷宁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父亲在隐瞒什么。她几乎可以确定。
祁夜从书房出来,看到她的表情,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爸爸怎么说?”
“他在回避。”周芷宁低声说,“我一问b超单的事,他就很紧张,然后匆匆挂断电话。祁夜,我爸爸一定知道什么。”
祁夜沉吟片刻:“还有一种方式。找你妈妈当年的产检医生或接生医生。虽然希望渺茫,但也许……”
就在这时,周芷宁的手机响了。是林姨。
她的心跳加速,接起电话:“林姨?”
“芷宁。”林静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我想了很久,觉得有些事应该告诉你。关于你妈妈,关于你出生前后的事。”
周芷宁握紧了手机:“您现在在哪里?我可以过去。”
“不,电话里说吧。”林静婉深吸一口气,“有些话,面对面我可能说不出口。”
## 电话里的真相与破碎的信任
周芷宁打开扬声器,让祁夜也能听到。祁夜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
“那个盒子,”林静婉缓缓开口,“是你妈妈确诊癌症晚期后交给我的。她说,如果将来你怀孕了,或者……或者对身世有疑问时,就交给你。”
身世。这个词像一块冰砸进周芷宁心里。
“林姨,请您直说。”她的声音在颤抖,“我是不是……不是妈妈亲生的?”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叹息:“不,你是她亲生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林静婉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你的出生,和你以为的有点不一样。”
窗外的阳光很好,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艳,可周芷宁只觉得冷。祁夜的手臂环住她,把她搂进怀里。
“1982年春天,你妈妈发现自己怀孕了。”林静婉开始讲述,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和你爸爸结婚半年,很期待这个孩子。但怀孕三个月时,她摔了一跤,出血了。送去医院——就是妇幼保健院——医生说有先兆流产迹象,要保胎。”
周芷宁屏住呼吸。
“保胎很辛苦。你妈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打黄体酮,吃各种药。那时医疗条件有限,b超也不精确,医生只能估测胎儿情况。三个月时的b超显示胎儿偏小,医生说可能发育迟缓。”
“所以那张b超单……”
“是保胎期间拍的。”林静婉确认,“孕12周,但胎儿实际大小可能只有10周。医生担心胎儿保不住,但你妈妈很坚强,她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
周芷宁的手放在腹部,想象着母亲躺在床上,为了保住她而忍受一切。泪水模糊了视线。
“后来情况稳定了,胎儿慢慢长大。但到了孕28周左右,又出问题了——你妈妈得了妊娠期高血压,很严重。医生说必须提前终止妊娠,否则母子都有危险。”
提前终止妊娠。周芷宁的心脏狂跳起来。
“所以我是……早产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周芷宁以为信号断了,林静婉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你妈妈在孕32周时剖腹产。那天是1982年9月18日。”
9月18日。
不是12月7日。
周芷宁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她只看到祁夜的嘴在动,像是在叫她,但她听不见。世界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只有那个日期在眼前燃烧:1982年9月18日。
“芷宁?芷宁你还好吗?”林静婉焦急的声音把她拉回来。
“我……我在听。”周芷宁的声音干涩,“然后呢?9月18日出生的我,为什么生日变成了12月7日?”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这一次,林静婉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因为……那个孩子没有活下来。”
时间静止了。
窗外的鸟鸣,远处街道的车声,祁夜的呼吸,全都消失了。周芷宁感觉自己像沉入深海,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林静婉的话在耳边回荡:
“是个女孩,三斤一两,哭声很弱。在保温箱里住了三天,还是没撑过去。你妈妈大出血,差点也没救回来。她在病床上昏迷了一周,醒来后第一句话是‘我的孩子呢’。我们不敢告诉她真相,只说孩子在新生儿科观察。”
周芷宁的手紧紧抓住祁夜的衣襟,指关节泛白。祁夜搂着她,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抚摸,但他的身体也绷紧了。
“你妈妈身体恢复得很慢,心理状态更糟。她得了产后抑郁——那时候还没这个说法,只知道她整天哭,不吃不喝,说梦见孩子死了。”林静婉的声音哽咽了,“你爸爸当时生意刚起步,压力很大,照顾不了她。是我每天去医院陪她。”
“然后呢?”周芷宁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像别人的。
“然后……大概十月底,你妈妈突然好转了。她开始吃饭,下床走动,脸上有了笑容。她说她接受现实了,要好好生活。我们都以为她走出来了。”
林静婉深吸一口气:“十一月初,她出院了。回家休养。十二月五日那天,她突然给我打电话,声音很兴奋,说‘静婉,我有个惊喜给你’。我问什么惊喜,她说见面再说。”
“十二月七日,我去了你家。一进门,就看到你妈妈抱着一个婴儿,坐在客厅的摇椅上。她笑着对我说:‘静婉,这是我的女儿,周芷宁。她今天满月了。’”
周芷宁浑身冰冷。
“那个婴儿……就是我?”
“是你。”林静婉的声音在颤抖,“大概两个月大,很健康,眼睛又黑又亮。我问这孩子哪来的,你妈妈说是她生的,早产,一直放在医院保温箱,今天刚接回家。”
“你信了?”
“我当时……半信半疑。孩子看起来确实像两个月大,不像新生儿。而且你妈妈的神情太自然了,太幸福了,我……我不想打破那种幸福。”林静婉的声音充满自责,“我问你爸爸,他支支吾吾,只说‘静婉高兴就好’。我再追问,他就发脾气,说我多管闲事。”
真相的碎片开始拼凑。周芷宁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些从未注意过的细节:为什么她婴儿时期的照片,最早是“出生三天”,却没有真正的“刚出生”的照片?为什么母亲很少提怀孕后期的细节?为什么父亲总是回避关于她出生的话题?
因为她根本不是1982年12月7日出生的。她甚至可能不是……周家亲生的孩子?
“那个孩子,”周芷宁艰难地问,“我从哪来的?”
林静婉沉默了。这一次,沉默长得令人窒息。
“林姨,请您告诉我。”周芷宁的声音里带着哀求,“我有权利知道我是谁。”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许久,林静婉才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问过你妈妈很多次,她总是笑着说‘就是我生的啊,还能是哪来的’。问急了,她就哭,说我不相信她。后来我就不敢再问了。”
“那爸爸呢?他一定知道。”
“他……”林静婉的声音更低,“他后来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静婉需要这个孩子,我们就给她一个孩子。至于孩子从哪来,不重要。’”
我们就给她一个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刀,剖开了周芷宁四十年的人生。她以为的血缘,她以为的出身,她以为的家庭,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祁夜的手臂收紧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无论你从哪里来,你都是周芷宁,是我的妻子,是我们孩子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句话像锚,在惊涛骇浪中给她一个支点。周芷宁靠在他怀里,泪水无声滑落。
“那张b超单,”她想起木盒里的东西,“为什么妈妈要留着?还要特别刻上日期?”
“那是她第一个孩子的纪念。”林静婉的声音满是疲惫,“也是她的执念。她一直相信,如果那个孩子活下来,就是那样的。她把对那个孩子的爱,全部给了你。芷宁,你妈妈爱你,这是千真万确的。她用生命爱你。”
“我知道。”周芷宁哽咽,“我知道她爱我。但是林姨……我到底是谁?我的亲生父母是谁?我是不是被偷来的?被买来的?”
“我不知道。”林静婉重复,声音痛苦,“你妈妈去世前,我最后一次问她。她说:‘静婉,有些秘密就让它跟着我进坟墓吧。知道太多,对宁宁没好处。’”
进坟墓。母亲把真相带进了坟墓。
## 未完成的搜索与腹中的胎动
通话结束后,周芷宁在祁夜怀里哭了很久。不是歇斯底里的哭泣,而是安静的、持续的流泪,像是要把四十年的疑惑和创伤都冲刷出来。
祁夜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偶尔吻她的额头。等她哭累了,他端来温水,看着她喝下。
“我要查下去。”周芷宁放下水杯,眼睛红肿,但眼神坚定,“无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要知道。”
祁夜点头:“我陪你一起。但从现在开始,每一步都要小心。你的情绪,宝宝的健康,是第一位的。”
他们制定了一个计划。首先,找到当年的接生医生或护士——如果那个早产儿确实存在,应该有医疗记录。其次,调查1982年9月江城市各医院的出生记录,寻找同一天出生的、但去向不明的女婴。第三,也是最难的:查清周父在其中的角色。
祁夜让助理暂停了在妇幼保健院的调查,转而寻找1982年9月18日在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产科记录——如果周芷宁是那天被“获得”的,那么很可能在同一家医院。
与此同时,周芷宁做了一件她一直犹豫的事:她联系了父亲,直截了当地问:“爸,我不是1982年12月7日出生的,对吗?我也许甚至不是您和妈妈的亲生孩子,对吗?”
电话那头的沉默震耳欲聋。
“芷宁,”许久,周父才开口,声音苍老得让她陌生,“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
“我需要知道。”周芷宁坚持,“我正在怀孕,我的孩子将来会问起他的外婆,问起我的过去。我不想用谎言回答他。”
周父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来澳洲一趟吧。我们当面谈。电话里……说不清楚。”
这个邀请,与其说是坦白,不如说是拖延。但周芷宁答应了。她和祁夜商量后,决定等孕28周、进入稳定期后去澳洲——如果那时还需要去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调查有了进展。祁夜的助理找到了当年市一医院产科的一位退休护士长,姓吴,已经八十多岁,住在城郊的养老院。她记忆还清楚,愿意聊聊。
周芷宁和祁夜一起去见了吴护士长。养老院的会客室里,阳光很好,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吴护士长是个清瘦的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镜,说话慢条斯理。
“1982年啊,太久了。”她眯着眼睛回忆,“不过9月18日那天我印象挺深。那天我值班,来了个妊高症的产妇,32周,紧急剖腹产。孩子很小,哭声跟小猫似的。”
周芷宁的心提了起来:“那个产妇……叫什么名字?”
“姓苏,苏静婉。名字好听,人也文静,就是身体太弱了。”吴护士长说,“孩子生下来就送新生儿科了,后来……唉,没救回来。产妇大出血,抢救了好久,命是保住了,但子宫切除了,以后不能生了。”
苏静婉。是母亲。早产儿夭折,子宫切除。这些事实像一块块石头,砸在周芷宁心上。
“那后来呢?”祁夜问,“这位苏女士出院后,有没有再回来过?或者……有没有抱养孩子的记录?”
吴护士长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他们:“你们是她的什么人?”
“我是她女儿。”周芷宁说。
老太太愣住了。她盯着周芷宁看了很久,眼神从疑惑到恍然,最后变得复杂:“你就是那个孩子?”
“哪个孩子?”
吴护士长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有些抖:“大概十一月底还是十二月初,苏女士又来了医院一趟。不是看病,是……是来看孩子。新生儿科有个弃婴,女婴,出生大概一个多月,很健康。苏女士在保温室外看了很久,一直哭。”
弃婴。
这个词在空气中回荡。周芷宁感到一阵眩晕,祁夜立刻扶住她。
“后来呢?”祁夜追问。
“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吴护士长说,“我那时快退休了,不是每天都值班。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听说,那个弃婴后来被人领养了。手续办得很急,院领导特批的。那时候领养制度不完善,很多事……可以操作。”
可以操作。周芷宁明白了。父亲说的“我们就给她一个孩子”,原来是这个意思。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医院里的弃婴,一个有权有钱的丈夫,一个不完善的制度——就这样,她成了周芷宁。
“那个弃婴……”她艰难地问,“有记录吗?出生日期?亲生父母的信息?”
吴护士长摇头:“弃婴能有什么记录?放在医院门口,一张纸条,写着出生日期和‘求好心人收养’。纸条我见过,就一行字:‘女婴,1982年10月5日生’。其他什么都没有。”
1982年10月5日。
所以她的真实生日可能是这一天。而不是12月7日,也不是9月18日。
谜团的一部分解开了,但更大的迷雾笼罩下来: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抛弃她?母亲知道这些吗?父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离开养老院的路上,周芷宁一直沉默。祁夜开车,偶尔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祁夜,”她突然开口,“如果我是弃婴,那我的亲生父母可能还活着。他们可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可能有其他孩子,可能……从来没找过我。”
“你想找他们吗?”祁夜轻声问。
周芷宁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夕阳把城市染成金色,行人匆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秘密。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爱,想起父亲沉默的背负,想起腹中正在成长的孩子。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我怕找到的是更多痛苦。怕他们当年抛弃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怕见面只会彼此伤害。也怕……怕他们根本不想被找到。”
祁夜伸过手,握住她的:“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答应我,不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我们有彼此,有即将出生的宝宝。我们是你的家人,现在是,永远是。”
周芷宁反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车停在红灯前,她转头看他,看到他眼中的坚定和爱。这个曾经用错误方式爱她的男人,如今成了她最坚实的依靠。
“我们先查清楚当年领养的合法性。”祁夜说,“如果手续有问题,可能会影响你的身份证明,甚至影响宝宝的户籍。这些要提前处理。”
现实问题。是的,除了情感,还有法律、身份、继承权等一系列问题。周芷宁感到一阵疲惫。怀孕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要面对身世之谜。
回到家时,天已全黑。庄园的灯光温暖地亮着,佣人准备好了晚餐。周芷宁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为了宝宝。
晚上,她独自坐在日光室里,看着母亲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温柔地笑着,怀里抱着婴儿时的她。那种爱,透过岁月,依然炽热。
“妈妈,”她轻声说,“你爱我,我知道。你给了我一个家,一个名字,一份毫无保留的爱。我不怪你隐瞒真相,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但现在,我需要知道我是谁。我需要知道,才能告诉我自己的孩子,他的血脉从哪里来。”
照片上的母亲只是微笑着,永远地微笑着。
周芷宁把手放在腹部,感受着宝宝的动静。突然,一阵清晰的、有力的踢动传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明显。她忍不住“啊”了一声。
祁夜闻声而来:“怎么了?不舒服?”
“宝宝在动,很用力。”周芷宁拉起他的手,放在刚才踢动的位置。
他们静静等待。几秒钟后,又是一下踢动,隔着肚皮传到祁夜掌心。他的眼睛亮起来:“他很有力气。”
“像你。”周芷宁微笑。
“也像你。”祁夜低头吻她的额头,“坚强,有生命力。”
就在这时,周芷宁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江城。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请问是周芷宁女士吗?”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语气谨慎。
“我是。您哪位?”
“我姓陈,是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档案室的。关于您之前查询的1982年的记录,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不只是产科记录,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您什么时候方便来一趟?”
周芷宁的心跳加速:“什么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一些信件。写给您母亲的信,但似乎从未寄出。还有一份……dNA检测报告的复印件,1995年的。”
1995年。母亲去世前两年。
dNA检测报告。
周芷宁的手一抖,手机差点滑落。祁夜立刻接过电话:“陈先生,我是周芷宁的丈夫祁夜。我们明天上午可以过去。请问具体是什么内容?”
“电话里说不方便。”陈先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建议你们做好心理准备。有些事……可能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
通话结束。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风声。
周芷宁和祁夜对视着,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和更深的疑惑。dNA检测报告?1995年?母亲在去世前两年做过dNA检测?检测谁和谁?
谜团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而这一次,似乎触及了更核心的秘密——一个连林姨都可能不知道的秘密。
祁夜把周芷宁搂进怀里,他的心跳沉稳有力,透过胸腔传来。但周芷宁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也绷紧了。
“明天我陪你去。”他说,“但无论看到什么,记住:你是周芷宁,是我的妻子,是我们孩子的母亲。这个事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周芷宁点头,把脸埋在他胸前。窗外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有些秘密就让它跟着我进坟墓吧。”
但坟墓终究关不住所有的秘密。有些真相,像深埋地下的种子,总会在某个春天破土而出。
而她腹中的孩子,就在这时,又轻轻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这个未眠的夜晚,也像是在提醒她:无论过去如何,新的生命正在到来,新的故事即将开始。
只是,旧故事尚未完结。明天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