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短信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周芷宁刚刚获得片刻宁静的心湖。她站在市局大楼外的台阶上,晨光初现,空气中还带着夜间的寒意,可她的掌心却因紧握手机而沁出汗来。**“问问赵医生,为什么他保留了那份医疗记录五年?又是谁,在五年前就开始收集这些证据?”**
五年。又是五年。这个时间像一道无法摆脱的诅咒,缠绕着她生命中所有重大转折——母亲去世五年,祁夜介入五年,真相被掩盖五年,证据被收藏五年。
“宁宁,怎么了?”小敏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周芷宁将手机屏幕转向她。小敏看完短信,脸色也变得凝重。“又是匿名者……这次是谁?祁晨吗?可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不是祁晨的风格。”周芷宁摇头,声音有些发干,“祁晨的操纵是直接的,报复性的。这个匿名者……更像在引导我发现什么,而不是摧毁什么。”
她想起昨晚赵医生说话时的神情——愧疚,但有一种奇异的释然,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但如果他保留证据五年,如果五年前就有人开始收集,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母亲的死亡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医疗决策,而是一个更大棋局中的一步?
“我要回去找赵医生。”周芷宁转身就要往大楼里走。
“现在?”小敏拉住她,“警察可能还在问话,而且你也需要休息。你看你的脸色——”
“我不能再等了。”周芷宁打断她,眼神坚定,“五年了,小敏。五年我活在不知情中,活在别人为我编织的故事里。现在,我要知道所有真相,无论多残酷。”
小敏看着她,最终松开了手。“好,我陪你。”
她们回到大楼里,向值班警察询问赵医生的去向。得到的答复是:赵医生在完成初步问话后已经离开,大约二十分钟前。
“他留联系方式了吗?”周芷宁问。
警察翻看记录:“留了一个手机号码,但他说那是他儿子的号码,他本人不用手机。” 他报出一串数字。
周芷宁记下号码,立刻拨打。电话接通了,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喂?”
“你好,我是周芷宁,赵明德医生的……病人的女儿。请问赵医生在吗?”
“我爸?”对方的声音有些困惑,“他刚回来,说有点累,去休息了。您有什么事吗?我可以转告。”
“我想见他一面,有些关于我母亲治疗的问题想请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您说的是林雪女士的事吧?我爸刚跟我提了一点……他说终于说出来了,心里好受多了。您现在要见他吗?我怕他身体——”
“拜托了。”周芷宁的声音里带着恳求,“这对我非常重要。”
又一阵沉默。“好吧。我家地址是……”年轻男人报出一个地址,在老城区,离这里大约半小时车程。
周芷宁道谢后挂断电话,转向小敏:“我要去他家。”
“我开车送你。”
半小时后,她们的车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前。这里是城市的旧区,楼龄至少三十年,墙壁斑驳,但楼道干净。赵医生家在五楼,没有电梯。
爬上五楼时,周芷宁感到心脏因紧张和疲惫而狂跳。小敏扶着她,轻声说:“别急,慢慢来。”
501室。周芷宁敲门。门很快开了,开门的是刚才电话里的年轻男人,三十岁左右,戴着眼镜,模样斯文,眉眼间有赵医生的影子。
“周小姐?”他问。
“是我。这位是我朋友小敏。”
“请进。我爸在书房等您。”年轻男人侧身让开,“我是赵文斌,我爸的儿子。”
房子不大,但整洁温馨,有书香门第的气息。赵文斌领着她们穿过客厅,来到一间朝南的小书房。赵医生坐在书桌后的藤椅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医学典籍,但他没有在看,而是望着窗外出神。
“爸,周小姐来了。”赵文斌轻声说。
赵医生转过头,看见周芷宁,表情有些复杂——是预料之中,又有些不知所措。“周小姐,你来了。”他站起身,“文斌,给我们泡壶茶吧。”
赵文斌点点头,退出去带上了门。书房里只剩下周芷宁、小敏和赵医生三人。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赵医生,”周芷宁直接切入主题,“我来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保留了那份医疗记录五年?是谁,在五年前就开始收集这些证据?”
赵医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扶着桌沿慢慢坐下,仿佛这个问题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在颤抖。
“有人给我发了短信。”周芷宁拿出手机,将那条短信展示给他看。
赵医生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赵医生,请您告诉我真相。”周芷宁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医疗决策,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赵医生闭上眼睛,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回忆不愿触碰的往事。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里有一种下定决心后的平静。
“五年前,你母亲林雪女士的病情已经进入晚期。”他缓缓开口,“作为主治医生,我很清楚现代医学能做的已经非常有限。那时,你父亲的公司确实陷入危机,他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经济压力。当他签字同意加大镇痛剂量时,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挣扎。”
这些周芷宁已经知道了。她等待着“但是”。
“但是,”赵医生果然说了,“在你母亲去世后大约一周,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年龄。他说他知道林雪女士的死亡有‘特殊安排’,知道我作为医生面临的伦理困境,还说……如果我愿意保留完整的医疗记录,特别是最后几天的用药记录和家属签字文件,他会确保我未来的安全。”
周芷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安全?什么意思?”
“那时我还不明白。”赵医生苦笑,“直到一个月后,医院接到匿名举报,说我‘涉嫌协助安乐死’。虽然没有证据,但调查让我心力交瘁。就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那个声音又打来电话,说:‘赵医生,只要你保留好那些记录,什么都不会发生。’ 果然,几天后,举报被撤回了。”
“他在威胁你保留证据?”小敏插话。
“不完全是威胁,更像……交易。”赵医生说,“他告诉我,这些记录在未来某个时刻会有用,是为了‘保护无辜的人’。我当时不理解,但我害怕,也好奇。所以我保留了复印件,藏在家里。”
“后来呢?”周芷宁追问。
“后来,你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你抑郁加重,这些我都从新闻和医院同事那里零星听说。”赵医生的眼神充满愧疚,“我一直想联系你,想把记录给你,告诉你真相。但我害怕——怕你承受不了,怕你父亲报复,也怕那个神秘人的警告。就这样,一年,两年,三年……时间越久,我越不敢说。”
“直到匿名包裹寄到我家。”周芷宁接话,“里面是那些证据的副本。”
赵医生点头:“昨天下午,我也收到了一个包裹,没有寄件人。里面有一封信,打印的,只有一句话:‘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还有一张照片……”他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周芷宁。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二十多岁,站在医院花园里,背对着镜头,但周芷宁一眼就认出那是母亲——不是病重的母亲,而是生病前健康、微笑着的母亲。照片背面手写着一行字:“林雪,2015年夏,于市立第三医院。”
“这是我母亲。”周芷宁的声音哽咽,“您认识她吗?生病之前?”
“不认识。”赵医生摇头,“但寄信人显然很了解她,了解你们家。而且,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你母亲确诊前一年。”
周芷宁感到一阵寒意。五年前开始收集证据,六年前就关注母亲?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打电话的神秘人,”她问,“有没有什么特征?口音?说话方式?”
赵医生努力回忆:“声音经过处理,但语速很平稳,用词很精确,像……像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提到过一次‘公平’,说‘有些人需要为他们的选择负责’。”
公平。这个词她最近听到太多次了。祁晨也说过。
“是祁晨吗?”她脱口而出。
“祁晨?”赵医生茫然,“我不认识这个人。”
周芷宁描述祁晨的年龄、职业。赵医生听完后摇头:“声音不像,虽然处理过,但感觉更年长些。而且……五年前,祁晨才二十三岁,不太可能有那种资源和手腕。”
不是祁晨。那会是谁?一个更早的、更隐蔽的操纵者?
“赵医生,”周芷宁握住老人的手,他的手冰凉而颤抖,“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那些医疗记录的原件,您还保留着吗?”
“在这里。”赵医生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厚厚的,“原件,复印件,还有我当时的日记摘录——记录了我接到神秘电话、被举报、以及内心的挣扎。我都留着,想着有一天,也许能派上用场。”
周芷宁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像一块墓碑。她打开,里面果然是完整的医疗记录,还有几页手写的日记。她快速浏览日记,看到赵医生写道:“今天又接到那个电话,他说‘时间快到了’。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很害怕。林雪女士的女儿怎么样了?她还那么年轻……”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把文件袋抱在胸前,仿佛这样能感受到母亲最后的气息。
“周小姐,”赵医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有件事,我昨晚没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可能不重要,但现在想想……也许有关联。”
“什么事?”
“在你母亲去世前大约三个月,有一次查房时,她突然问我:‘赵医生,如果有人用钱让你改变治疗方案,你会怎么做?’ 我很惊讶,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她摇摇头,说只是随便问问。但她的眼神……很忧虑。”
周芷宁的心脏收紧。“三个月前?那时我父亲的公司已经出问题了吗?”
“应该是。”赵医生点头,“你父亲那时经常来医院,电话不断,看起来很焦虑。有一次我听见他在走廊打电话,提到‘资金链’、‘最后期限’之类的词。”
母亲在担心什么?担心父亲会因为钱而做出错误决定?还是……她预感到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赵医生犹豫了一下,“你母亲去世后,我整理病历,发现她早期的检查报告中,有一项血液检测的数值有些异常,不是癌症指标,而是……某种药物残留的痕迹。很微量,我当时以为是止痛药的代谢物,没太在意。但现在回想,那种药物不是我们开的。”
“什么药物?”周芷宁的声音发紧。
“一种镇静剂,常用于治疗焦虑,但长期使用会影响判断力和记忆力。”赵医生表情严肃,“我问过护士,她们说林雪女士从未要求过这类药物。那么,是谁给的?什么时候给的?”
又一个谜团。母亲生前可能被用药?谁做的?为什么?
书房门被轻轻敲响,赵文斌端着茶盘进来。“爸,周小姐,喝茶吧。”
谈话暂时中断。周芷宁捧着温热的茶杯,却感觉不到温暖。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五年前的证据收集,六年前的照片,母亲生前的异常药物,神秘的电话威胁……所有这些碎片,指向一个比祁晨更早、更深的阴谋。
有人在母亲生病期间就开始布局。这个人了解母亲的病情,了解父亲的经济困境,了解赵医生的伦理困境。这个人耐心等待了五年,直到现在才推动真相浮出水面。
目的是什么?复仇?正义?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动机?
喝完茶,周芷宁和小敏准备离开。赵医生送她们到门口,欲言又止。
“赵医生,还有什么吗?”周芷宁问。
老人看着她,眼神里有深深的怜悯。“周小姐,你长得很像你母亲,特别是眼睛。她也有一双清澈、倔强的眼睛。当年她问我那个问题时,眼神和你现在一样——明知前方可能是深渊,也要走下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但你要小心。那个收集证据五年的人,无论目的是什么,都证明了惊人的耐心和掌控力。这样的人,一旦开始行动,就不会轻易停止。”
周芷宁点头:“我明白。谢谢您,赵医生。”
下楼,坐进车里。小敏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头看着她:“宁宁,你现在要去哪儿?回家休息,还是……”
“去一个地方。”周芷宁打开手机地图,输入一个地址——那是父亲现在的住处,在城北的一个中档小区。父亲破产后,变卖了所有资产,只留下这套小公寓。
“你要去见你爸?”小敏惊讶。
“是时候了。”周芷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自己都惊讶,“五年了,我和他都在逃避。但现在,我们必须面对面谈谈母亲的事,谈谈那些签字,谈谈那通神秘电话。”
小敏担忧地看着她:“你确定准备好了吗?昨晚到今天,你经历了太多……”
“正因为经历了太多,才不能再等。”周芷宁系好安全带,“开车吧,小敏。”
车子驶向城北。周芷宁看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城市,脑子里反复回放赵医生的话:母亲生前的异常药物,神秘人的电话,五年的证据收藏。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她拿出手机,给祁夜发了一条短信:“你在哪里?有急事问你。”
几秒后,回复来了:“刚从市局出来,在家。怎么了?”
“关于我母亲,还有一件事。她生前是否长期服用镇静类药物?不是你给的,是更早之前。”
这次,回复慢了整整一分钟:“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查。五年前的医疗记录,也许有线索。”
“帮我查。现在。”
“好。有消息告诉你。”
周芷宁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阳光已经完全升起,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但对于她来说,这一天不是新的开始,而是旧日阴影的全面回归。
五年前开始的棋局,现在终于进入终盘。
而她,从棋子变成了棋手。
只是不知道,真正的对手,此刻正坐在哪一张棋盘前。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周芷宁侧头,看见旁边车道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了深色膜。她看不见里面的人,但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不是错觉。那辆车的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一只眼睛在缝隙后闪过,然后又升了上去。
绿灯亮起,黑色轿车加速驶离,消失在车流中。
周芷宁的心脏狂跳起来。那只眼睛……她见过。
在美术馆,在茶室,在公寓对面楼。
匿名者。或者,是另一个监视者。
“小敏,”她的声音发紧,“我们被跟踪了。”
小敏立刻看向后视镜。“哪辆车?”
“刚开走的黑色轿车,车牌号没看清。”周芷宁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也许只是巧合。”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是巧合。从来都不是。
棋局还在继续。
而她手中的棋子,似乎比想象中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