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洞穴里,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属于工程师和疯子们的狂欢。
佐拉,打你的木牛,还有艺术就是爆炸,三个人几乎是头顶着头,趴在那张巨大的工程图纸上。
他们的讨论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不不不,交错式脉冲的风险依旧太大!我们必须考虑到核心能源在过载瞬间,可能会产生一种我们无法预测的‘能量潮汐’现象!这股潮汐会干扰你的连锁反应!”打你的木牛一边说,一边飞快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半成品的能量稳定器,“看,我们可以在主回路旁边加装一个这样的‘潮汐阻尼器’,用高密度的虚数能量场来吸收溢出的能量!”
“虚数能量场?天哪,你们外界的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佐拉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星星,她一把抢过那个装置,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它的能量转化率是多少?能耗呢?结构稳不稳定?”
“当然稳定!就是丑了点!”
“丑是小问题!性能才是王道!快,给我讲讲它的核心原理……”
艺术就是爆炸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正拿着一支笔,在图纸的边缘,疯狂的计算着什么。
“如果我们将引爆的瞬间,设定为零点零零一秒。那么,第一波冲击波会是纯粹的光和热,它会以完美的球形扩散。紧接着,零点零三秒后,核心坍缩引发的二次爆炸,会形成一朵倒悬的,由熔岩和蒸汽组成的巨大蘑菇云……”
他一边计算,一边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
“太美了……太美了……这才是,宇宙间最极致的对称美学!”
另一边,则是死一般的沉寂。
娘们才玩远程烦躁的挠着头,看着那三个疯子,几次想开口骂人,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而靓晶晶呀和李默,则感觉自己与那边的狂热格格不入。
他们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在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从角落的阴影里,慢慢的,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沉默寡言。他主动找到了靓晶晶呀和李默。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并且被沉重的精神负担所压垮的病态。眼神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无法洗刷的负罪感。
他走到了两人面前,停下脚步,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只是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叫海斗。”
他的声音沙哑。
“在……叛逃之前,我曾经是中央尖塔里的一名,神官。”
这个身份让李默和靓晶晶呀都愣了一下。
“我的职责,”海斗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负责撰写和美化那些‘飞升者’的生平事迹。将他们短暂的一生,包装成荣耀的英雄史诗,好让更多的人,对‘飞升’充满向往。”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开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口。
靓晶晶呀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听着。
海斗讲述了自己叛逃的原因。
“我有一个侄子。从小就跟着我,是我一手带大的。”
提到自己的侄子,海斗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光,那是混杂着温柔和痛苦的涟
漪。
“他是个天才,真的。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每天祈祷着能被‘神选’。他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科学家。他总是缠着我问,星星为什么会发光,水为什么会流动,我们的城市,又是悬浮在什么样的天空里。”
“三年前,他也‘神选’了。”
那丝微光,瞬间破碎。
海斗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在‘飞升’的前一天晚上,他偷偷跑到我的房间,拉着我的衣角,小声的问我。”
海斗模仿着他侄子的语气,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艰难。
“‘叔叔,神国真的……真的比这里好吗?’”
“‘可是……我还没研究出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呢。’”
靓晶晶呀的心被狠狠攥住。
李默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第二天,”海斗的声音彻底嘶哑,“我亲眼看着他,在广场上,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带着我们教给他的,最完美的‘飞升的微笑’,在圣光中,一点一点的分解,消失。”
“而我……”
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我就站在他的家人旁边,还要微笑着接受他们的感谢。感谢我,把他们的孩子,培养成了一个如此‘荣耀’的灵魂。”
“那天晚上,我回到尖塔。我的上级交给我一份新的任务。”
“为我的侄子,写下有史以来,最华丽,最动人的赞美诗。”
那一刻,他的信仰,连同他的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了。
他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在尖塔的资料库里,疯狂的寻找真相。
最终,他找到了。
关于“欢宴之主”,关于“灵魂电池”,关于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甜蜜而残酷的骗局。
“我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海斗放下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因为无尽的悔恨而彻底扭曲的眼睛,“我都能听到那些‘飞升’的孩子,在我耳边哭。”
他的声音,变成了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他们都在问我同一句话。”
“叔叔,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叔叔,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他的痛苦和负罪感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刻骨。
李默的心脏剧烈的抽痛了一下。
他忽然间,理解了海斗的感受。
那种明知道一切都是谎言,却无力改变,甚至还要亲手去编织和维护这个谎言的,极致的痛苦。
靓晶晶呀也沉默了。
她的大眼睛里,那纯粹的光芒黯淡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这样沉重的,延续了数代人的悲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海斗告诉他们,他加入抵抗组织,就是为了赎罪。
他要亲手,将自己曾经维护的那个谎言,彻底撕碎。
哪怕,代价是拉着整个城市一起毁灭。
“我试过告诉他们真相。”海斗摇着头,脸上满是绝望,“没有用的。他们不会信,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疯子,当成被邪灵蛊惑的异端。”
“既然无法唤醒他们,那就让他们,在最盛大的荣耀和幸福感中,获得解脱吧。”
“至少,”海斗抬起头,看向远处那三个依旧在为“爆炸”而狂热的技术人员,声音里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在最后的火焰中,我们是平等的。”
“没有欺骗,没有谎言。”
“没有收割者,也没有祭品。”
李默看着海斗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不可逆转的倾斜。
对错,善恶,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只看到了一个被谎言逼疯的世界,和一群想要用死亡来寻求真实的人。
靓晶晶呀默默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索了半天。
最后,她掏出了一颗水果味的棒棒糖。
她剥开糖纸,将那颗五颜六色的糖果,轻轻塞进了海斗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里。
像是在安慰这个痛苦的灵魂。
也像是在安慰,那个不知所措的自己。
海斗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糖果,愣住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也没有尝过这种,属于“孩子”的东西了。
两行浑浊的泪,终于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