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清晨被一层厚重的晨雾所笼罩,那雾气冰冷彻骨,还夹杂着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腐殖质气味,在枯黄的草丛和残破不堪的墓碑之间弥漫、缠绕,久久不肯散去。遥远的东方,一轮红日正在奋力挣脱层层薄纱般的云雾束缚,艰难地投射出几缕黯淡无光的金色光芒,但这点儿微弱的光亮根本无法驱散这片土地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阴冷寒气。
凌烬紧紧地背着受伤昏迷不醒的周云羲,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就好像身上扛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宇宙一般沉重无比。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则是那位胆小如鼠的吴掌柜,此刻他正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边迈着踉跄不稳的脚步向前走着,一边又提心吊胆地频频回过头去张望,似乎总觉得从平阳府那个方向传来的死一般沉寂之中随时都会突然窜出来某种极其可怕恐怖的东西把自己吃掉似的。
周云羲依旧昏迷,伏在凌烬背上,轻得如同没有重量。她的脸颊侧贴着凌烬的颈窝,呼吸微弱而冰凉,每一次细微的吐息都带着霜寒之气,眉心的幽蓝印记黯淡得几乎与皮肤同色。凌烬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体内生机的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全靠他持续渡入的那一丝温和的混沌本源之力勉强维系。这种生命力不断流逝的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一种陌生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毒藤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不再像逃亡时那般风驰电掣,而是刻意放慢了速度,选择相对平坦隐蔽的路径。一方面是为了避免颠簸加重周云羲的伤势,另一方面,他需要时间。时间消化与玄冥一战的感悟,时间尝试掌控体内那新生的、蕴含着创生之机的混沌之力,时间……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药王谷是目标,但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混沌星璇在丹田深处缓缓旋转,色泽深邃,不再是单纯的灰暗,而是内蕴着难以言喻的生机光华。与玄冥的寂灭法则对抗,强行逆转归墟,让他对混沌的本质有了颠覆性的认知。混沌,并非无序的毁灭,而是万物未分、蕴含无限可能的原初状态。毁灭与创生,本是一体两面。此刻,他尝试着不再仅仅引导其吞噬与湮灭的特性,而是小心翼翼地分离出其中那丝微弱的“生”机,如同在狂暴的熔岩中提炼温润的玉髓,极其艰难,却并非不可能。
他分出一缕细若游丝、精纯平和的混沌生气,如同最灵巧的绣娘引线,缓缓探入周云羲近乎枯竭的经脉。这一次,不再是粗暴的滋养,而是试图引导、唤醒她体内沉寂的冰裔本源。冰裔之力性属极寒,与混沌的“生”机看似相克,但在凌烬玄妙的操控下,这缕生气并未激起反抗,反而如同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浸润着那些被寂灭法则创伤、近乎坏死的经脉节点,激发其本身蕴含的一丝微弱的自愈能力。
过程缓慢至极,对心神的消耗巨大。凌烬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差错。他能“看”到,在那缕生气的滋养下,周云羲经脉中冻结的玄冰开始极其缓慢地消融,化作精纯的寒气,虽未活跃,却不再死寂。这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吴掌柜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他虽不通高深武学,但也知疗伤尤其是治疗本源之伤凶险万分,见凌烬脸色越来越白,忍不住低声道:“凌公子,您也损耗巨大,不如先歇歇,老朽这里还有些固本培元的丹药……”
“无妨。”凌烬声音沙哑,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前方路面,大部分心神却沉在周云羲体内那方寸之地。他不能停,周云羲的状态如同走在悬崖边缘,任何中断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日头渐高,三人已远离平阳府,踏入一片相对荒芜但生机稍显的山丘地带。偶尔能看到惊惶逃难的零星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到他们这奇怪的组合,大多远远避开,显然被之前的天地异变和接连灾祸吓破了胆。凌烬对此视若无睹,乱世如炉,众生皆苦,他无力也无意顾及。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暂歇。凌烬将周云羲小心地放在铺了干燥树叶的平坦大石上,让她靠着自己。溪水清冽,他却不敢直接取用,而是用混沌之力稍稍净化后,才一点点润湿周云羲干裂的嘴唇。吴掌柜在一旁生起一小堆火,烤着干粮,气氛沉默而压抑。
凌烬握着周云羲冰凉的手,持续渡着元气,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记忆中,她总是清冷、理智、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仪,即便重伤虚弱,也强撑着不露怯意。何曾像现在这般,毫无防备地倚靠着他,脆弱得让人心揪。他想起玄冰原上她决绝的守护,将军府地底她燃烧本源的冰封……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涌动,不仅仅是责任或盟友之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生死与共中悄然变质,生根发芽。
“凌公子,”吴掌柜递过一块烤热的饼,小心翼翼地道,“照这个速度,恐怕得半月才能到药王谷。殿下她……撑得住吗?”
凌烬沉默片刻,接过饼,却没有吃。“撑不住,也得撑。”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他抬头望向东南方向,混沌之眸微微闪烁,感知着天地间能量的流动。“我们不走官道,抄近路,穿过黑风山脉。”
“黑风山脉?”吴掌柜脸色一变,“那里山势险峻,多有凶兽毒瘴,听说还有山匪盘踞……”
“走官道,目标太大,慕容锋的残余势力和幽冥道绝不会善罢甘休。”凌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黑风山脉虽险,但地域广阔,易于隐匿。至于凶兽山匪……”他眼中寒光一闪,“不足为虑。”
休整片刻后,三人再次上路。果然转向西南,朝着那片望之令人心悸的连绵黑山行去。入山之后,路途愈发艰难,古木参天,藤蔓缠绕,几乎无路可走。凌烬不得不时常以掌风开路,或背负周云羲纵跃于险峰之间。吴掌柜叫苦不迭,却也只能咬牙紧跟。
夜间,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露宿。凌烬寻了个干燥的山洞,仔细清理后,将周云羲安置在最里面。山洞阴冷,他持续运转混沌之力,不仅为她疗伤,也散发热量驱散寒意。夜色深沉,山风呼啸,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嗥叫。凌烬盘膝坐在洞口,如同最忠诚的守卫,混沌感知如同水银泻地,笼罩着方圆数百丈的范围。
后半夜,周云羲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眉心印记闪烁不定,仿佛在经历某种痛苦的梦境。凌烬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将更加精纯平和的混沌生气渡入。在他的安抚下,她的颤抖渐渐平复,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无意识地向他的方向靠了靠,寻求着温暖与安全感。
凌烬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塑一般。他让怀中的女子尽情依靠着自己,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声。月光如水,从头顶上方的石头缝隙间倾泻而下,如同轻纱般洒落在她那张恬静的脸庞之上。她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在眼下方投射出一抹淡淡的阴影,更衬得她面容清丽脱俗。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周围世界中的一切喧嚣与纷争都被隔绝在外。那些曾经充斥于耳的腥风血雨、家国恩仇,都渐渐变得遥远起来,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唯有眼前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宛如世外桃源。
凌烬低下头,目光缓缓扫过他们紧紧相扣在一起的双手。在他心底深处,那个早已被仇恨所冻结的角落里,似乎正有一种温暖的力量在慢慢苏醒,逐渐消融着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让他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然而,他深知前方等待着他们的道路依旧漫长且充满艰险。一路上或许会隐藏无数危机,但无论如何,在这段崎岖不平的旅程当中,已经有一股新的希望之芽开始破土而出,并以惊人的速度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