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邸深处主院的暖阁里,药香似乎也淡了些许,被一种隐隐流动的、名为“期待”的气息悄然取代。
林逐欢裹着件薄了些的春衫,斜倚在铺了厚厚软垫的窗边榻上,手里把玩着那半块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断口,想象着它与祁玄戈手中那半块合拢时的模样——“山河永固”,祖父的期许,父亲的托付,沉甸甸地压在掌心,却让他心底泛起暖融融的甜意。
祁玄戈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正批阅着兵部送来的几份例行文书。
左臂的痹痛在晴朗天气下几不可察,落笔沉稳有力。
只是目光偶尔会从公文上移开,掠过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看到玉佩在他指尖流转的光泽,冷硬的唇角便会几不可察地柔和一分。
这份宁静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豪迈喧嚷的笑闹声打破。
“将军!世子爷!兄弟们来看你们了!” 秦武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率先穿透了门扉,紧接着,暖阁的门被推开,七八个风尘仆仆、身材魁梧的汉子鱼贯而入。
他们穿着边关军士的常服,身上还带着塞外风沙的气息,正是祁玄戈麾下最得力的一批校尉,曾追随他在扬州查案,在雁回关浴血。
“秦大哥!王校尉!李校尉!……是你们!”
林逐欢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那份因养病而沉寂的鲜活劲儿瞬间又回来了。
祁玄戈也放下了笔,起身迎了过来,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中也带了几分暖意:“你们怎么来了?”
“嗨!将军,您这话说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嗓门不比秦武小的王校尉大大咧咧地笑道。
“弟兄们在边关听说将军您要办‘大事’了,这哪能坐得住?凑了点心意,紧赶慢赶就来了!” 他说着,从身后拖出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哐当”一声放在地上,震得地板都颤了颤。
“就是就是!” 另一个精瘦些的李校尉接口道,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目光在祁玄戈和林逐欢之间来回扫视,“咱们将军铁树开花,那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景!兄弟们砸锅卖铁也得来沾沾喜气!世子爷,您说是不是?” 他故意朝林逐欢挤挤眼。
林逐欢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客气地接话:“那是自然!李校尉有眼光!快说说,都带了什么宝贝来?”
秦武清了清嗓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卷轴,神情竟是难得的郑重:
“将军,世子,这是我们几个老兄弟凑份子,请边关最好的画师画的。” 他缓缓展开卷轴。
画作徐徐呈现。背景是苍茫肃杀的雁回关城墙,风雪弥漫。
画面中央,两匹神骏的战马并辔而立,马背上,一人玄甲墨氅,长枪斜指,面容冷峻如冰,正是祁玄戈;另一人,穿着略显单薄的世子锦袍,外面却披着一件明显宽大不合身的玄色大氅(祁玄戈的),手持一柄染血的长剑,脸上带着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正是林逐欢。
两人背靠背,面对着画外汹涌的、面目模糊的敌军,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股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铁血豪情扑面而来。
“沙场并辔图。” 秦武的声音带着敬意,“画师说,他画的是将军与世子最‘登对’的样子。”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林逐欢看着画中那个狼狈却眼神坚定的自己,再看看旁边那个如山岳般守护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他下意识地看向祁玄戈。
祁玄戈的目光也牢牢锁在画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雁回关血战的惨烈回忆,更是身边这个人一次次舍命相护的震撼与……珍视。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画中林逐欢染血的脸颊位置,动作轻缓得近乎温柔。
“好。” 祁玄戈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挂起来。就挂在正厅。”
“好嘞!” 秦武立刻眉开眼笑,招呼着其他校尉,“听见没?挂正厅!挂最显眼的地方!”
这时,王校尉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大木箱,一股浓郁的、带着粗犷风味的肉香混合着淡淡的土腥气弥漫开来。
箱子里满满当当塞着风干成深褐色的肉条、几根用草绳捆扎的粗壮野山参,还有一些边关特有的、晒干的菌菇。
“将军,世子爷,这是咱们那边最好的风干牛肉!还有老山参!给世子爷补身子最合适!” 王校尉拍着胸脯,一脸自豪。
林逐欢探头一看,那肉干硬邦邦的,看着就硌牙,那山参也粗犷得像个树根。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咕:“这玩意儿……看着就费牙口……”
祁玄戈的目光也落在那箱“边关特产”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他不爱吃这个。” 语气带着点嫌弃,仿佛这粗糙的食物会委屈了林逐欢娇贵的胃。
王校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挠了挠头:“啊?这……这可是好东西啊将军……”
林逐欢却捕捉到了祁玄戈话里那点下意识的维护,眼珠一转,立刻扬声,语气故意带着委屈和控诉:“祁大将军!您这话可伤人心了!王校尉他们千里迢迢带来的心意,您怎么能嫌礼轻呢?”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睨着祁玄戈,里面盛满了“你看着办”的狡黠。
祁玄戈被林逐欢这倒打一耙弄得一噎,耳根瞬间漫上一丝薄红。他瞪了林逐欢一眼,想斥责他“胡闹”,可对上那双促狭又亮晶晶的眼睛,再看看旁边几个老部下有点尴尬又期待的眼神,那斥责的话就堵在了喉咙里。
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的小几旁,拿起果盘里一个黄澄澄的大橘子。
他手指修长有力,几下就剥开了橘子皮,露出里面饱满多汁的橘瓣。
他捻起最大最完整的一瓣,看也不看,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塞进了林逐欢还在叭叭叭控诉的嘴里。
“唔!” 林逐欢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清甜微酸的橘子汁,剩下的话全被堵了回去。
他鼓着腮帮子,瞪着祁玄戈,眼神仿佛在说“你耍赖!”
祁玄戈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橘子往林逐欢手里一塞,动作行云流水,然后才转向王校尉等人,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只是耳根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心意领了。东西……让下人收好。”
潜台词:虽然他不爱吃,但你们的心意我收下了。
王校尉等人看看被橘子塞得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控诉的林逐欢,再看看自家将军那副“用橘子堵嘴”的熟练操作,终于绷不住了,哄堂大笑起来。
暖阁里充满了边关汉子爽朗的笑声,连带着祁玄戈紧绷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林逐欢嚼着橘子,看着眼前这热闹又带着点粗糙温情的一幕,再看看祁玄戈微微发红的耳根,心底那点促狭也化作了暖流。
他咽下橘子,故意舔了舔嘴唇,在祁玄戈警告的目光投来之前,又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
嗯,这橘子,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