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带着南疆特有的潮湿与焦灼气息,被日夜兼程的驿卒送入京城,呈到了祁瑾晏的案头。
彼时,他正在鸾和宫偏殿,亲自监督秦湘湘服用林老精心调配的安神滋补汤药——虽然她自身的力量才是根本,但祁瑾晏坚持认为,凡药或许也能起到些许辅助之效。秦湘湘拗不过他,只得配合。
军报上的内容,让祁瑾晏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冷冽了几分。
秦湘湘放下药碗,察觉到他的异样:“王爷,怎么了?”
祁瑾晏将手中的军报递给她,声音低沉:“南疆出事了。白苗寨、以及周边数个与我们交好的部族聚居地,在短短数日之内,被一种突然出现的、诡异至极的‘五彩毒瘴’围困!毒瘴范围极广,凝而不散,侵入者无论人畜,顷刻间便会化为脓血,连白骨都难以留存!被困部族与外界联系几近断绝,只能凭借寨中储备和有限的净水苦守,情况危殆!”
秦湘湘快速浏览军报,脸色也凝重起来。五彩毒瘴?这种只存在于南疆古老传说中的恐怖天灾(或**),怎么会突然大规模出现,而且偏偏精准地围困了那些归附朝廷的部族?
“军报是留守南疆的将领发出的?”她问道。
“嗯,是本王留下负责联络与协防的副将赵猛。”祁瑾晏眼中寒光闪烁,“他在军报中说,毒瘴出现得毫无征兆,一夜之间便弥漫了山野河谷,将几个主要寨子隔绝成了孤岛。他们尝试派出小股精锐探查,皆损失惨重,根本无法靠近毒瘴核心。更诡异的是,据侥幸逃出的猎人说,曾在毒瘴边缘,看到过模糊的黑影和……听到过类似诵经的诡异声音。”
黑影!诡异声音!
这与尸蛊、与噬魂蛊的手法何其相似!甚至更加酷烈,更加明目张胆!
“是幽冥宗!”秦湘湘放下军报,语气肯定,“他们在南疆埋下的‘种子’,发芽了。用这种骇人听闻的毒瘴,既是要清除我们在大周南疆的盟友,断绝我们与南疆的联系,恐怕更重要的……是想将我们逼回南疆!”
祁瑾晏点头:“围点打援,或者……调虎离山。京城刚刚稳定,他们便在南疆掀起如此风浪,一是报复,二恐怕也是想将我们的注意力,乃至我们本人,重新拉回那片丛林。”
他看向秦湘湘,眼中满是挣扎与担忧。她身中诡异的噬魂蛊,正需静养寻找破解之法。南疆此时毒瘴横行,危机四伏,且明显是幽冥宗布下的陷阱,他如何能让她再次涉险?
可若不救,那些刚刚归心、对大周抱有期待的南疆部族,将遭遇灭顶之灾。朝廷在南疆的威信将荡然无存,甚至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叛乱。而且,毒瘴的根源必须清除,否则后患无穷。
秦湘湘读懂了他眼中的挣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体内那丝噬魂蛊带来的滞涩与疲惫,在听到南疆噩耗的瞬间,似乎都被一股冰冷的怒意压了下去。
“我们必须去。”她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于公,不能弃盟友于绝境,不能任由幽冥宗在南疆肆虐。于私……”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毒瘴与蛊毒同源,或许,在南疆,在那毒瘴的源头,我能找到克制甚至清除这噬魂蛊的线索或契机。对方布下此局,不正是想引我前去吗?那我便去会会他们!”
“湘湘!”祁瑾晏急步上前,握住她的双肩,“你可知道此去有多危险?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秦湘湘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噬魂蛊阴毒,但源蛊之力也非等闲。短时间内,它还奈何不了我。反倒是这毒瘴,若不解决,南疆必将生灵涂炭,我们之前的努力也将付诸东流。王爷,这不仅仅是南疆的事,这关乎大周边陲的稳定,关乎天下人对你这个摄政王的信心。”
她抬手,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是你的王妃,是南疆各部尊奉的‘圣女’,更是身负源蛊之力的秦湘湘。有些责任,我避不开,也不想避。”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可动摇的力量。祁瑾晏看着她眼中那份熟悉的坚毅与担当,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她从来不是依附于他的藤蔓,而是能与他并肩承受风雨的乔木。
沉默良久,他终是缓缓松开了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答应我,无论如何,保重自己。你若有事……本王定让这天下,为你陪葬。”
这并非情话,而是最决绝的誓言。
秦湘湘心中震动,伸手回抱住他,低声道:“我不会有事。我们都不会有事。解决了南疆之事,我还要回来,和你一起看着大周走向盛世。”
决策已定,行动迅如雷霆。
祁瑾晏以摄政王之名,下令调集京营一万精锐,并携带大量应对毒瘴、疫病的药材物资,由他亲自统帅,紧急驰援南疆。同时,飞鸽传书北境、西陲各军镇,加强戒备,以防幽冥宗或其同党在其他方向趁虚而入。
朝政暂交内阁与几位心腹大臣共同处理,陈锋留守京城,坐镇中枢,监控各方动向,尤其是继续秘密调查噬魂蛊及京城可能存在的幽冥宗暗桩。
秦湘湘则利用出发前的短暂时间,废寝忘食地钻研《万蛊源神经》。她不再试图全面驱除体内的噬魂蛊引子(那需要时间和对症之法),而是着重寻找关于“瘴”、“毒”、“大规模范围性蛊术”的记载与破解之道。源蛊之力赋予了她对天下万蛊的深刻理解,她很快从中筛选出几种可能与“五彩毒瘴”相关的古老蛊毒记载,并开始针对性准备破解所需的特殊药引、符箓以及……可能需要动用的某些禁忌之术。
京城,幽冥宗地下祭坛。
“宗主,南疆急报!祁瑾晏已调集大军,不日即将出发,前往南疆!那秦湘湘……也会随行!”影煞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与怨毒。
“哦?终于坐不住了吗?”宗主的声音从黑雾中传来,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淡然,“看来,那‘噬魂蛊’的引子,让她有些着急了呢。急于寻找解药,也急于……证明自己依旧有掌控局面的能力。很好。”
瘟婆发出嘶哑的笑声:“宗主神机妙算。那毒瘴乃老身以‘五毒瘟神阵’为基,结合南疆地脉阴气与万千毒虫怨念所布,虽范围巨大,威力骇人,但真正的杀招,却藏在瘴气最核心的‘阵眼’之处。只要他们敢进去,寻找破阵之法,便会触发真正的‘惊喜’……届时,无论是秦湘湘的源蛊之力,还是祁瑾晏的性命,都将成为圣宗伟业的祭品!”
“不可大意。”宗主沉声道,“秦湘湘既得源蛊真传,未必没有看出毒瘴虚实。祁瑾晏更是身经百战,心志坚定。此行,尔等需密切配合‘那边’的行动,务必确保他们……有去无回。”
“‘那边’?”影煞疑惑。
宗主没有解释,只是黑雾微微涌动:“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引导、逼迫他们进入核心区域,并确保‘仪式’的顺利进行。其余的事,自有‘盟友’操心。”
影煞与瘟婆对视一眼,躬身领命:“是!”
七日后,南疆边境。
祁瑾晏率领的大军,并未直接进入被毒瘴笼罩的区域,而是在外围一处地势较高、风向有利的缓坡扎下大营。
站在营前远眺,眼前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远处原本应该是青山绿水、村寨点缀的河谷盆地,此刻被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缓缓流动的彩色雾气所笼罩。那雾气并非单一颜色,而是在灰白的基础之上,隐隐流转着赤、橙、绿、蓝、紫五种诡异的色彩,彼此交织,如梦似幻,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危险气息。雾气覆盖范围极广,目光所及,不见尽头,连天空都被映照得光怪陆离。隐约可见雾气深处,有山峦与寨墙的轮廓,却如同海市蜃楼,看不真切。
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甜腥味,吸入肺中,竟让人隐隐有些头晕目眩。早有准备的军中医官立刻命兵卒用浸湿的、特制药液的布巾掩住口鼻。
“好厉害的毒瘴!”祁瑾晏脸色阴沉。这瘴气比他预想的还要邪门,不仅范围大,似乎还能随风缓慢扩散,侵蚀周围环境。附近的草木已呈现枯萎焦黑之态,鸟兽绝迹。
秦湘湘站在他身旁,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劲装,外罩一件轻薄的避毒披风。她闭目凝神,将蛊灵之力凝聚于双眼,再次睁开时,眸中似有金红色流光一闪而逝。
在她独特的视野中,那五彩毒瘴呈现出更加诡异的形态。那并非单纯的毒气,而是由无数细微到极致的、蕴含着各种剧毒与怨念能量的蛊虫孢子(或类似存在)组成!它们如同有生命的尘埃,在某种核心力量的牵引与阵法的作用下,聚而不散,缓缓流转,吞噬着一切闯入者的生机。而在瘴气的最深处,数个方向,她能隐约感知到几个强大而邪恶的能量节点,如同灯塔般,维持并操控着这片死亡之域。
“是‘五毒瘟神阵’的变种。”秦湘湘收回目光,语气凝重,“以五种至毒之物为基,结合地脉阴煞与生灵怨气,形成的绝杀之阵。寻常方法难以破除,强行闯入,只会被无尽毒瘴吞噬。”
“可有破解之法?”祁瑾晏问。
“有,但需冒险。”秦湘湘指向瘴气深处那几个隐约感知到的能量节点,“阵法的核心阵眼,应该就在那几个节点交汇的中心。只有进入阵眼,毁掉维系阵法的‘毒源’与‘阵枢’,才能彻底驱散毒瘴。但阵眼处,必然是陷阱重重,守卫森严。”
她顿了顿,看向祁瑾晏:“我需要一支精干的小队,随我进去。人数不能多,否则目标太大,容易触发阵中杀机。王爷你需坐镇大营,指挥大军在外围佯攻,制造混乱,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为我们创造机会。”
“不行!”祁瑾晏断然拒绝,“太危险!本王亲自带人进去!”
“王爷!”秦湘湘语气加重,“你是三军统帅,身系全局,不可轻易涉险。况且,破解此阵,非蛮力可为,需精通蛊术与阵法之人主导。我身负源蛊,对此阵有天然感应,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在外围策应,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她的理由充分,且不容置疑。祁瑾晏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是最优解,但心中的担忧与不舍却如同毒蛇噬咬。
“陈锋不在,本王派赵猛……”他试图寻找折中方案。
“赵将军需统领大军配合。”秦湘湘摇头,“我只需要十名最精锐、最忠诚、且对毒瘴有一定抵抗力的影卫。人选……我已经有了。”
她指的是从京城带来的、经过她特训、且体内被她种下过微弱“护心灵蛊”(以自身精血与源蛊之力培育,能一定程度上抵御外来蛊毒侵蚀)的十名死士。这是她为应对南疆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提前准备的底牌之一。
祁瑾晏沉默良久,终是重重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如同立下最郑重的誓言:“记住你的承诺。你若不出来,本王便杀进去,将这南疆,翻过来!”
秦湘湘在他怀中轻轻点头:“等我回来。”
是夜,月黑风高。
秦湘湘与十名身着特制避毒黑衣、脸戴面具的死士,如同十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大营,按照秦湘湘白日感知到的、毒瘴能量相对稀薄的一条“缝隙”,潜入了那片死亡的五彩迷雾之中。
祁瑾晏站在营前高地,目送他们的身影被浓雾彻底吞噬,负在身后的手,握得指节发白。他身后,一万精锐已然列阵,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将对这片毒瘴,发起悍不畏死的佯攻,为深入虎穴的王妃,撕开一条生路。
南疆的生死博弈,在这一刻,进入了最凶险、最莫测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