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外的胜利,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焚尽了笼罩在京城的阴霾与流言蜚语。摄政王妃秦湘湘“圣女仁心”、“妙手破蛊”的事迹,随着当日数万百姓的口耳相传,迅速成为街头巷尾最热门的佳话,其声望一时无两。
经此一事,朝廷的威信不降反升,祁瑾晏的铁腕与秦湘湘的神奇能力,让那些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不得不再次蛰伏,行事愈发谨慎。
祁瑾晏趁热打铁,一方面严令陈锋深挖那道士的来历与同党,顺藤摸瓜,揪出了几条隐藏在京城底层、专司散播谣言、制造混乱的小鱼小虾,虽未触及核心,但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另一方面,他将秦湘湘提供的防疫驱蛊之法形成章程,快马发往各州府,严令地方官严格执行,控制疫情,安抚民心。同时,借着这股民意东风,他再次强力推动了数项关乎民生与吏治的新政,阻力大减。
朝堂内外,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昂扬向上的态势。似乎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鸾和宫内,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
自那日义诊归来,秦湘湘便觉有些微的疲乏。起初只以为是消耗过大,蛊灵之力运转几个周天便可恢复。然而,接连数日,这种源自精神深处的、难以驱散的倦怠感,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夜晚睡眠变得浅而易醒,白日里偶尔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体内那原本圆融如意的蛊灵之力,运转时也偶尔会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如同最精密的齿轮间,混入了一粒看不见的沙子。
她尝试内视,经脉丹田一切正常,源蛊之种也安然蛰伏,与《万蛊源神经》的融合也毫无破绽。那阴寒隐患早已根除,如今这莫名的疲惫与滞涩,来得毫无缘由。
是那日的“尸蛊”残留影响?不,她对蛊毒的感知无人能及,若有残留,绝不可能瞒过她。是那捣乱道士的临死反扑?也不像,那道士修为浅薄,所谓的“阴秽之气”不过是长期接触养蛊媒介沾染的,已被她当场净化。
难道……是那日广场上,人群中隐藏的、更诡异的手段?
她想起了最后时刻,心头掠过的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被毒蛇窥视的寒意。当时忙于稳定局面,未曾深究。如今想来,那绝非错觉。
秦湘湘的性格,越是遇到疑难,越是冷静。她没有声张,甚至没有告诉祁瑾晏。她知道他近日为了新政和追查幕后之事,已然殚精竭虑,她不愿再让他平添担忧。况且,这感觉太过缥缈,难以言说。
她只是更加勤勉地修炼,试图以更精纯的蛊灵之力冲刷那丝滞涩;同时也开始有意识地翻阅从南疆带回的、那些未被销毁的幽冥宗残卷,以及自己识海中《万蛊源神经》的更深奥部分,寻找关于无形无质、直指神魂或生命本源的诡异蛊术记载。
祁瑾晏并非毫无所觉。
他太了解秦湘湘了。哪怕她掩饰得再好,那偶尔蹙起的眉心,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倦色,以及她比往日更加沉默的修炼,都未能逃过他的眼睛。
“湘湘,近日可是累了?不若让林老来请个平安脉?”这日晚膳后,他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依旧温润却似乎少了几分活力的指尖,忍不住问道。
秦湘湘抬眼,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却也一紧。她不想骗他,但也不愿他徒增烦恼。
“许是前些日子有些耗神,调养几日便好。”她微微一笑,岔开话题,“王爷追查那道士同党,可有进展?”
见她不愿多言,祁瑾晏眸光微暗,也不再追问,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都是些外围的小角色,藏得深,但线索也断了。不过无妨,经此一吓,他们短期内不敢再有大动作。”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倒是南疆那边,白苗族长发来密信,说在清理驭兽族旧地时,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似乎有身份更高的人,在我们离开后曾秘密潜入,取走了一些东西,行踪诡秘,连他们最老练的猎人也追踪不到。”
“更高的人?”秦湘湘心中一动,“难道是幽冥宗宗主亲自去了?”
“有可能。”祁瑾晏点头,“看来,南疆之事,并未彻底了结。那宗主所图,恐怕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大。他取走的东西,或许才是关键。”
两人就此事又讨论了一会儿,但线索太少,难有定论。祁瑾晏见秦湘湘眉眼间倦色更浓,便不再多说,亲自送她回寝殿休息。
看着她沉沉睡去(实际上,秦湘湘是强行进入深度调息,以压制那莫名的疲惫),祁瑾晏在床前静静坐了许久。烛光下,她睡颜恬静,长睫如扇,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却掩不住那份清减。
他伸出手,指尖悬停在她眉心寸许之外,终究没有落下,怕惊扰了她。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心疼、担忧,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冰冷的怒意。
他退出寝殿,对候在外面的陈锋低声道:“去请林老,还有太医院那位最擅长安神养气、且绝对可靠的刘太医,明日一早,来为王妃请脉。记住,要悄悄进行,不要惊动王妃。”
“是,王爷。”陈锋领命,看着自家王爷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忧色,心中也是一沉。
深夜,京城某处更深、更隐蔽的地下祭坛。
这里比之前的枯井密室更加阴森可怖。祭坛中央,不再只是神像,而是摆放着一口巨大的、以不知名黑色金属铸成的棺材。棺材表面刻满了扭曲蠕动、仿佛活物般的符文,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气息。
幽冥宗宗主依旧笼罩在黑雾中,盘坐在棺材前。他的面前,悬浮着三只色泽暗红、近乎透明、只有米粒大小的诡异飞虫。飞虫缓缓振翅,散发出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波动。
“瘟婆,你的‘噬魂蛊’,似乎效果不错。”宗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嘶哑,“连源蛊之主,都未能立刻察觉。”
祭坛阴影中,那个佝偻的老妪——瘟婆,发出桀桀的怪笑:“宗主过誉。这‘噬魂蛊’乃老身耗费三十年心血,以万千怨魂为引,混合了七种绝毒蛊虫的精魄,又借了‘圣棺’的幽冥死气滋养,方才炼成这三只母蛊。它们无形无质,专噬生灵精气神三宝中的‘神’,初期只会让人感到疲倦、恍惚,极难察觉。待其悄然扎根,与宿主神魂相融,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魂飞魄散之局!除非……”
“除非什么?”宗主问。
“除非宿主的神魂力量,远超‘噬魂蛊’的侵蚀速度,或者……有同等级别的、偏向生命与净化的力量,长时间持续冲刷护持。”瘟婆眼中闪烁着恶毒与忌惮,“那秦湘湘身负源蛊之力,生机磅礴,更兼修有古怪的净化灵蕴,对蛊虫抗性极强。老身也是冒险,趁着那日朱雀门外人气鼎盛、她心神略分之际,才让子蛊趁虚而入,且只敢注入最微弱的引子。如今看来,引子已然种下,正在缓慢生效。但想要彻底功成,恐怕……还需时日,且不能被她发现端倪。”
宗主沉默片刻,黑雾微微波动:“无妨。本座要的,就是这‘缓慢’。太快了,反而容易引起警觉。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日渐衰弱,神魂受损,最终……要么成为一具空壳,要么,在极度的虚弱中,对源蛊之力的掌控出现破绽……”
他的声音愈发冰冷:“届时,才是本座出手,夺取源蛊,完成圣宗千年大计之时!祁瑾晏……哼,待他失去最大的依仗,悲痛欲绝之际,本座会让他知道,何为真正的绝望!”
瘟婆躬身:“宗主英明。老身会继续小心操控母蛊,缓慢催发。只是……那秦湘湘感知敏锐,需防她提前察觉。”
“所以,我们需要给她找点‘事’做,分散她的注意力。”宗主缓缓道,“南疆那边,‘种子’已经埋下。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了。到时候,看她还有多少精力,来关注自身这点‘小小’的不适。”
祭坛中,回荡着低沉而充满恶意的笑声。
鸾和宫,次日清晨。
秦湘湘从深度调息中醒来,那种疲惫感似乎减轻了些,但神魂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滞涩与虚弱感,依旧存在,如同附骨之疽。
林老和刘太医已被祁瑾晏以“王妃近日操劳,请个平安脉”为由,请了过来。
秦湘湘知道瞒不过,也便配合。两位太医轮流诊脉,望闻问切,极为仔细。
脉象显示,王妃身体康健,气血充盈,甚至比寻常武者还要旺盛,并无任何病征。只是……林老捻着胡须,沉吟道:“娘娘脉象虽健,但‘神’似乎略有不足,可是近日思虑过度,未能安眠?”
刘太医也点头:“确有此感。娘娘还需放宽心怀,少思少虑,或许辅以一些安神定志的汤药。”
结论与秦湘湘自己的感觉相符——身体无碍,神魂有损。
祁瑾晏的脸色沉了下来。思虑过度?她近日除了那日义诊,并未过多操劳政务。安神汤药?她自身的力量远比任何汤药都更有效。
“本王知道了,有劳二位。”他挥退太医,屏退左右。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湘湘,”祁瑾晏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双手,仰头看着她,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严肃,“告诉本王,到底怎么回事?不要瞒我。”
看着他那双盛满关切与坚持的眼眸,秦湘湘知道,这次不能再搪塞过去了。
她轻叹一声,将近日来的异样感觉,以及自己的怀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包括那日广场的微妙寒意,包括对无形蛊术的猜测。
祁瑾晏听完,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眼中杀意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又是幽冥宗!又是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竟然敢用如此阴毒的方式,伤害他最珍视的人!
“本王这就让陈锋去查!翻遍京城,也要把那下蛊的鼠辈揪出来!”他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
“王爷!”秦湘湘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冷静,“没用的。若真是那种无形无质、直指神魂的蛊术,施蛊者必然在极远之处操控,或者早已离开。陈锋他们查不到的。而且,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让对方加速催动蛊毒。”
祁瑾晏脚步顿住,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她说得对。可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那怎么办?难道就任由这蛊毒侵蚀你?”他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
“既然知道了根源,便有应对之法。”秦湘湘目光沉静,“《万蛊源神经》包罗万有,我会尽快从中找出破解或压制这种‘噬神’类蛊毒的方法。我体内的源蛊之力与灵蕴,对此类阴邪之物有天生的克制,只是需要时间寻找正确的方式引导。当务之急,是稳住自身,不被其拖垮。”
她看着祁瑾晏,眼神坚定:“王爷,你要做的,不是盲目追查,而是稳住朝堂,稳住大局。对方用此阴招,目的无非是削弱我,打击你,搅乱局势。我们越稳,他们就越急,越容易露出马脚。况且……”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他们既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神’上,想必对我这‘源蛊之主’的神魂力量也颇为忌惮。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看着她即使身处困境,依旧冷静睿智、斗志不减的模样,祁瑾晏心中那滔天的怒火与焦虑,奇迹般地被抚平了一些。他的湘湘,从来不是需要被完全庇护的弱者。
他重新蹲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好,本王信你。但你要答应我,有任何不适,任何发现,必须立刻告诉我。不许再独自承受。”
“嗯。”秦湘湘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与坚实,那份萦绕不去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
“还有,”祁瑾晏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从今日起,所有递进宫中的饮食、香料、衣物,皆需经过最严密的检查。你身边的人,本王会再筛查一遍。鸾和宫的护卫,再加三倍。本王绝不会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他的安排细致而周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
秦湘湘心中暖流涌动,再次点头。
两人相拥,彼此依靠,汲取着力量。
然而,无论是秦湘湘试图从古老经文中寻找解法,还是祁瑾晏布下天罗地网般的防卫,他们都清楚,这一次的敌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狡猾和阴毒。这是一场发生在无形之中、针对生命最核心层面的残酷较量。
而就在秦湘湘潜心研究《万蛊源神经》,祁瑾晏全力稳定朝局之际——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惊雷,再次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的注意力,强行拉向了遥远的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