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朝堂与京城的平静水面之下，暗藏的漩涡便开始显露狰狞。
起初，只是几起发生在京畿偏远村落的“时疫”。上报的奏折被归入寻常地方事务，由太医院循例派发防疫汤药，并未引起太大重视。然而，不过旬日功夫，疫情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如同星火燎原，迅速蔓延至周边数个村镇。染病者起初只是发热、乏力，短短两三日便会全身泛起诡异的青黑色斑块，咳血不止，最终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尸体腐烂极快，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更诡异的是，这种疫病似乎只针对特定人群，青壮年男子与孩童的感染率和死亡率最高，而老弱妇孺反而症状较轻。这与寻常瘟疫的传播规律大相径庭，立刻引起了有司的警觉。
消息传入宫中时，祁瑾晏正在与几位内阁重臣商议漕运改革事宜。听到陈锋低声禀报的详细情况，他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症状如此诡异，传播如此迅速，恐非寻常时疫。”兵部尚书，一位经历过战阵的老臣，捻着胡须沉声道，“倒有些像……军中曾经出现过的某些恶疾，或是……南疆传来的古怪毒瘴？”
提到南疆，几位大臣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隐晦地飘向了坐在祁瑾晏身侧、安静翻阅着一本医书的秦湘湘。这位新任摄政王妃，可是有“南疆圣女”之称。
秦湘湘感受到那些目光，神色未变，只是合上医书，抬起眼眸，看向祁瑾晏：“王爷，可否将太医院关于此次疫情的详细脉案与地方呈报，拿来一观？”
她的声音清越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祁瑾晏立刻吩咐陈锋去取。
很快，一叠厚厚的文书被送到秦湘湘面前。她快速浏览，秀眉渐渐蹙起。脉案记载的阴寒蚀脉之象，病人死后的尸变特征，以及那针对性极强的传播方式……这绝不是什么天然瘟疫！
“是蛊。”她放下文书，语气肯定，带着一丝冰冷的锐意，“而且是一种极其阴毒、结合了疫病特性的‘尸蛊’。下蛊之人，手段高明，且意在制造大范围的恐慌。”
“蛊？！”
几位大臣脸色骤变。对于中原官员而言，蛊术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而邪恶的色彩，令人谈之色变。
“王妃确定？”一位阁老忍不住问道，“可有依据？若真是蛊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京城脚下行此丧尽天良之事？”
“脉象做不了假，死者症状也与《万蛊源神经》中记载的几种阴毒尸蛊相符。”秦湘湘淡淡道，“至于何人……王爷心中，想必已有计较。”
祁瑾晏眼中寒光闪烁，指节捏得发白。幽冥宗！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动用如此阴损诡异、且明显带有南疆特色的手段？他们这是见正面强攻不成，转而用这种卑劣的方式，动摇民心，打击朝廷威望，甚至……将矛头隐隐指向刚刚获得南疆各部尊崇的秦湘湘！
“传令！”祁瑾晏猛地起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凛冽的杀意，“封锁所有疫区，严禁人员流动！太医院立刻按王妃提供的方子（秦湘湘已根据脉案快速拟定了几个驱毒固本的药方）调配药物，全力救治！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加派人手，维持京城秩序，严查任何散布疫情谣言、蛊惑人心者！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陈锋！调集影卫，给本王查！顺着疫病传播的源头，一寸一寸地查！重点排查近期有无陌生可疑人物，尤其是南疆面孔，或是行为诡异者出没！还有，查太医院、查各地药铺，看看近来有无大量购买或异常配制某些特定药材的情况！”
一连串命令雷厉风行，显示出这位摄政王在应对危机时的果决与强悍。
“王爷，此事恐怕还需王妃娘娘出手。” 兵部尚书看向秦湘湘，态度恭敬了许多。若真是蛊毒，寻常太医恐怕难以应对。
祁瑾晏也看向秦湘湘，眼中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知道她能力超群，但此事凶险，那“尸蛊”听起来就非同小可。
秦湘湘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我需亲往疫区查看，确认蛊毒的具体种类与传播媒介，方能对症下药，彻底清除隐患。”
“本王陪你一起去。”祁瑾晏毫不犹豫。
“不可！”几位大臣连忙劝阻，“王爷万金之躯，岂可亲涉险地？疫区凶险，若有闪失……”
“正因为凶险，本王才更要去。”祁瑾晏打断他们，语气不容置疑，“王妃尚不惧，本王又何惧之有？况且，本王亲至，方能稳定民心，震慑宵小！”
他知道，此刻京中必然已经流言四起。若他与秦湘湘躲在深宫，只会让谣言更加猖獗。唯有亲自现身，展示决心与能力，才能最快地稳定局面。
当日，一支精干的队伍便离开了京城，直奔疫情最初爆发、也是目前最严重的京郊“柳林镇”。
祁瑾晏与秦湘湘共乘一辆特制的、带有简易防护符文的马车。车厢内，秦湘湘正在准备一些可能用到的药材和符箓。祁瑾晏则闭目养神，调整着状态。
“此去小心，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祁瑾晏睁开眼，再次叮嘱。他虽相信她的能力，但关心则乱。
“放心，区区尸蛊，还难不倒我。”秦湘湘语气平静，但眼底却闪烁着冰冷的锋芒。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残害无辜百姓，已然触及了她的底线。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越靠近柳林镇，沿途的气氛便越发凝重。原本应该熙熙攘攘的官道变得冷冷清清，偶尔遇到的也是行色匆匆、面有惧色的行人。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柳林镇外，已然被官兵封锁。带队的是祁瑾晏麾下一位得力将领，见到王爷和王妃亲至，既惊且敬，连忙上前禀报情况。
镇内情况比上报的更为惨烈。十室九空，哀鸿遍野。未被感染的百姓被集中安置在镇外临时搭建的营区，人人面带惊恐，眼神麻木。镇内则弥漫着浓重的死亡与腐臭气息，官兵和少数自愿留下的郎中穿着特制的防护衣物，穿梭其间，搬运尸体，洒扫消毒，景象如同人间地狱。
秦湘湘戴上特制的面纱（浸过药液），又递给祁瑾晏一个香囊（内藏清心避毒的药材），便径直走向隔离病患的区域。祁瑾晏紧随其后，周身内力流转，将一切秽气隔绝在外。
病患区的情景更是触目惊心。简易的床榻上躺满了呻吟不止的病人，他们面色青黑，身上斑块狰狞，咳嗽声撕心裂肺。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死亡的气息。
秦湘湘走到一个病情最重的青年男子床边，不顾旁人劝阻，伸手搭上了他的腕脉。一丝极其细微的蛊灵之力探入。
甫一接触，她便感觉到一股阴冷、污秽、充满死气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病患的心脉与肺腑，疯狂吞噬着生机，并不断散播出更细小的、具有传染性的蛊毒微粒。这确实是尸蛊，而且是经过改良、能通过呼吸和接触快速传播的变种！
她仔细感知着那蛊毒的能量结构，试图找出其弱点。同时，她也注意到，这些病患体内的蛊毒，似乎隐隐受到远处某个方向的、极其微弱的召唤与控制。
“下蛊之人，应该就在这附近，或者……留下了控制蛊母的媒介。”秦湘湘收回手，对祁瑾晏低声道。
祁瑾晏眼神一厉：“能找到吗？”
“我试试。”秦湘湘闭上眼，将蛊灵之力的感知放到最大，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感应着空气中、土地上残留的每一丝异常波动。源蛊之种对天下万蛊有着天然的感应与压制，只要那控制源在一定范围内，就逃不过她的感知。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镇子西侧，那片荒废的乱葬岗！
“在那边！有很强烈的尸气和蛊毒源头波动！”
祁瑾晏二话不说，立刻点了一队精锐影卫，与秦湘湘一同，快速赶往乱葬岗。
乱葬岗荒草丛生，坟茔歪斜，乌鸦盘旋，一派阴森景象。越靠近，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和阴寒之气便越浓。
秦湘湘示意众人停下。她独自上前几步，双手结印，一股纯净而充满生机的蛊灵之力自她掌心涌出，如同清风般拂过前方一片看似寻常的荒地。
“嗡……”
地面微微震动，土层翻开，露出一个隐藏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浓烈得化不开的尸臭与蛊毒气息，如同实质般从洞中喷涌而出！
洞口边缘，散落着几枚已经干涸发黑的、绘制着扭曲符文的人骨片，以及一些尚未完全燃烧殆尽的、散发着异香的灰烬。
“是养蛊坛的痕迹，有人在这里培育和释放了尸蛊。”秦湘湘语气冰冷，“看来，我们来晚了一步，对方已经转移了。但这些残留的媒介和气息，足够了。”
她再次催动蛊灵之力，这次不再是探查，而是净化与追索！金红色的光芒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所过之处，那弥漫的尸气与蛊毒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净化。同时，光芒中分离出几缕极其细微的、常人无法察觉的能量丝线，如同灵蛇般，朝着东南方向蜿蜒而去，指示着施蛊者离去的大致方向！
“追！”祁瑾晏眼中杀机毕露，立刻就要带人沿着能量丝线指引的方向追击。
“王爷且慢。”秦湘湘却拦住了他，她看着那迅速消散在空气中的能量丝线，眉头微蹙，“对方很谨慎，留下的痕迹断断续续，且故意绕了弯路。盲目追击，恐怕会落入陷阱。而且……”
她看向洞口那些符文骨片和灰烬，眼神凝重：“这养蛊的手法，与我在南疆见过的驭兽族、甚至幽冥宗使者的都有些不同，更加……古老和邪异。恐怕，这次出手的，是幽冥宗里真正精通上古蛊术的核心人物，甚至可能是……”
她没有说完，但祁瑾晏已然明白。可能是那个一直隐藏在最深处的——宗主！
对方这次不再是小打小闹的试探，而是动用了真正阴毒的手段，并且狡猾地隐匿了行迹。这是一场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较量。
“先解决眼前的疫情。”秦湘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清除镇内残留的蛊毒，救治病患。至于幕后黑手……他们既然出手了，就绝不会只此一次。只要我们稳住局面，他们总会再次露出马脚。”
祁瑾晏点了点头，强压下立刻将敌人揪出来碎尸万段的冲动。他知道秦湘湘说得对，当务之急是救人，稳定民心。
他立刻下令影卫沿着能量丝线消失的方向进行秘密侦查，同时调集更多人手和物资，支援柳林镇。
秦湘湘则开始着手清除蛊毒。她以自身蛊灵之力为核心，结合带来的药材，配制出强效的“驱蛊净化散”，命人投入水井，洒遍街道，焚烧病患接触过的物品。同时，她亲自为重症者施针，以金针渡穴之法，配合蛊灵之力，强行驱除他们体内顽固的蛊毒。
她的手法神乎其技，效果立竿见影。许多濒死的病患在她的救治下，青黑的脸色渐渐消退，咳嗽减轻，竟有了好转的迹象！
消息传开，原本绝望的百姓和官兵们，如同看到了救世主，对这位亲临险地、妙手回春的王妃娘娘，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崇敬。“圣女娘娘”的名号，再次在民间悄然传颂，这一次，带着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
然而，就在柳林镇的疫情初步得到控制，人心稍定之际——
一匹快马从京城方向疾驰而来，送来了陈锋的紧急密报。
祁瑾晏展开密报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周身气息冰冷得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王爷，怎么了？”秦湘湘处理完最后一个重症患者，走过来问道。
祁瑾晏将密报递给她，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京城……出现流言。说此次瘟疫，乃是上天对‘牝鸡司晨’、‘妖女祸国’的警示！矛头……直指于你！”
秦湘湘接过密报，快速浏览，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果然来了。”她轻声道，眸中寒星点点，“瘟疫是前奏，流言才是真正的杀招。他们这是想……从名声上，彻底毁了我，离间你我，动摇你的统治根基。”
好一招连环毒计！先以诡异的疫情制造恐慌，再将恐慌的源头引向刚刚获得巨大声望的她身上！若百姓真的相信了这流言，那么她之前所有的功劳与救治，都会变成“妖女蛊惑人心”的证明！而祁瑾晏若维护她，便会失去民心；若处置她，则自断臂膀，正中敌人下怀！
“痴心妄想！”祁瑾晏一把将密报震成粉末，眼中是滔天的怒火与不容置疑的坚定，“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你分毫！这流言，本王会让它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传令回京，让陈锋立刻着手，给本王揪出散布流言的源头！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他握住秦湘湘的手，用力收紧，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力量与决心传递给她：“湘湘，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本王永远站在你这边。这大周的江山，是我们共同的。谁想毁了你，就是与本王的江山为敌！”
秦湘湘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炽热与力量，心中那丝因流言而起的微澜，瞬间平息。她反手握紧他的手，目光清亮而坚定：“我知道。他们也毁不了我。瘟疫我能解，流言……我亦能破。”
夫妻二人对视，在弥漫着药味与死亡气息的疫区之中，却仿佛有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无形的战场，已然拉开帷幕。这一次，较量的是人心，是舆论，是更加诡谲莫测的暗箭。
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