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修刚回到陵渊王府,一身风尘,沾染着秋夜的寒露与潮湿的泥土气息,尚未更衣,墨昱便面色异常凝重地匆匆步入书房。
“王爷,刚刚京兆府派人紧急来报,少府监铸钱监管官冯隶,约一炷香前,被发现暴毙于拂云楼三楼雅间之内。”
南晏修脚步猛地顿住,瞳孔微缩,周身气息骤然冷凝:“拂云楼?冯隶?”
这两个关键词如同闪电般在他脑中炸开,瞬间与沈霜刃今晚的登台计划联系在了一起。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死因?现场情况如何?”他声音沉冷如冰,迅速追问。
“初步由京兆府的仵作查验,体表未见明显外伤,口鼻无异物,室内也无打斗挣扎痕迹。冯隶随行的两名幕僚称,他近日因公务繁重颇为操劳,晚宴时又饮了些酒,独自在雅间休息时突然不适,待他们发现时已然气绝。目前暂定为突发心疾,窒息而亡。”
墨昱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不过京兆府尹觉得此案发生在烟花之地,死者又是朝廷命官,死因有些蹊跷,已经下令封锁了现场,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突发心疾?南晏修在心中冷笑。冯隶正值壮年,官声虽不显,却也未曾听闻患有严重的心疾。
何况,是在拂云楼这种声色场所“突然”发作?
巧合得太过刻意,反而更像是精心策划的谋杀!
他几乎立刻断定,这极有可能就是豕骨阁的手笔!
而最关键的是,事发地点在拂云楼,是沈霜刃眼下藏身并活动的地方。
她是否……参与其中?是否身处险境?是否留下了什么难以察觉的破绽?
无数纷乱的念头与担忧瞬间涌入脑海,让他的心脏骤然收紧。
“备马!立刻去拂云楼!”南晏修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
他必须亲自去现场,不仅要查清冯隶死亡的真相,更要确认沈霜刃是否安全无虞。
“王爷,还有一事。”墨昱连忙又道,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图纸,
“您之前吩咐调阅的护国寺建造图册及相关地形图,工部和宫内监造处已经送来了一部分,主要是当年初建时的部分主体结构图和周围山势水系图。”
“拿来,本王路上看。”南晏修一边快步向外走去,一边沉声吩咐。
冯隶之死固然紧要,但护国寺这条线更是牵涉深远,不容耽搁。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声响。
车厢内,南晏修借着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光芒,迅速展开那些略显陈旧的图纸。
护国寺依山傍水,规模宏大,殿宇楼阁层叠错落,结构远比寻常寺庙复杂精密。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重点扫过标注着“万佛殿”的详细结构,以及后山一片被特意圈出、相对独立清幽的区域,那正是陵襄王南景司十年来的居所。
图纸上的线条与标注,与他心中那个关于假黄金、西域外商、军火交易以及皇长兄可能扮演角色的模糊而危险的猜想,正在一点点重叠、印证。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赶到拂云楼时,楼内已是一片压抑的混乱。
京兆府的衙役勉强维持着秩序,宾客们面带惊惶,低声议论,却不敢大声喧哗。
紫璇正陪着小心,与京兆府的官员应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担忧。
南晏修亮明身份,京兆府尹连忙上前躬身行礼,仔细汇报了初步勘查结果。
他亲自踏入“听雪”雅间。
现场果然如墨昱所报,异常“干净”。冯隶的尸体倒伏在地,面色青紫,表情痛苦,一个茶杯打翻在旁,茶渍已干。
除此之外,房间内整整齐齐,没有任何搏斗或翻找的痕迹,甚至空气中连一丝不属于此处的异样气味都难以捕捉。
死亡时间,根据仵作初步判断,与沈霜刃登台献舞、以及之后紫璇安排她“单独为贵客献茶”的时间段高度吻合。
然而,所有可能指向她的线索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门口的丫鬟只看见“畔月”姑娘端茶进去,不久便神色如常地端着空托盘出来,并无任何异状。
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反而处处透着精心设计的人为痕迹。
南晏修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挥退了还想深入调查、询问更多细节的京兆府尹和大部分衙役,只留下墨昱等几名绝对信得过的王府侍卫。
“冯大人乃朝廷命官,此事恐非简单急症,或有隐情,不宜此时大肆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南晏修语气威严,不容置疑,“现场暂且封存,尸体仔细包裹,移交刑部,着经验丰富的仵作详细复验。对外,暂称冯大人饮酒后突发心疾,不幸亡故。其余人等,都退下吧,本王要再独自查看一番,看看有无遗漏。”
京兆府尹虽觉陵渊王此举有些越权,且处置过于“轻描淡写”,但不敢违逆,只得领命,带着大部分人手退至楼外看守,只留了几人在远处听候吩咐。
喧嚣的人声渐渐远去,拂云楼内重归一种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沈霜刃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房间内,沈霜刃已卸去妆扮,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正倚在窗边看书,仿佛楼下的命案与她毫无干系。
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淡淡道:“查完了?可有什么发现?”
南晏修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手中图纸摊在桌上:“冯隶死得蹊跷,但现场干净。此事容后再议。眼下,有更紧要的。”
他指着护国寺的建造图,神情凝重: “你看这里,护国寺主殿下的地宫结构,比寻常寺庙复杂数倍,且有数条暗道标注不明,通往寺后山林。而金佛供奉的位置,恰好位于地宫正上方。”
沈霜刃放下书卷,走到桌边,目光扫过图纸,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你是怀疑,那尊可能被动了手脚的金佛,其内部被置换的真黄金,并未运远,而是通过这些暗道,暂时藏匿于地宫或后山某处?甚至……那里可能就是熔铸、加工假黄金与真黄金的工坊?”
“不错。”南晏修点头,“还有西域外商与陵襄王私下交易的香火账目……若他们将部分黄金熔铸成金砖、金器,再通过护国寺的渠道,以‘供奉’或‘香火’之名,与外商交易硫磺硝石等违禁物,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护国寺,很可能就是他们整个链条的核心中转与藏匿点!”
两人头挨着头,对着图纸低声分析,手指在复杂的线条上划过,不时交换着看法。
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亲密无间。
方才关于冯隶之死的那点微妙隔阂,在这共同的目标面前似乎暂时消融了。
商议至深夜,他们决定明晚便暗中潜入护国寺,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