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眼睛。
暗金与暗紫交织的纹路在平滑的体表流淌，如同活着的毒蛇。
那三只由无数金色光点构成的眼睛，正以完全相同的频率旋转、聚焦，将王起手中那柄灰白长刀的每一个细节，扫描进冰冷的核心。
没有杀气。
没有敌意。
甚至没有“生命”该有的波动。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解析欲”。
仿佛王起和那柄刀，不过是等待被拆解的复杂公式。
慕容九握剑的手心渗出冷汗。
她见过巡狩者，但眼前这三个“东西”，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
它们更像……“心渊”本身延伸出的触须，带着更高层次的、近乎规则的威压。
王起却似乎毫不在意。
他右手握着“归寂”，刀尖依旧平稳地指向中央那只眼睛。
左手虚按在腰间，那里悬着“孤陨”与“残念”。
“归寂海深处的东西，”他忽然开口，声音在死寂的厅堂中回荡，“派你们来，不只是为了回收这把刀吧。”
三只眼睛的旋转同时停滞了一瞬。
中央那个个体，向前滑出半步。
它的能量刃指尖微微抬起，空气中响起一种诡异的蜂鸣声，仿佛无数细小的齿轮在高速咬合。
“刀……与……持刀者……”
声音不是从它“口”中发出，而是直接在王起和慕容九的脑海中响起，冰冷、平板，如同金属摩擦。
“皆属……观测序列……特级样本……需……完整回收……”
“回收？”王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们回收得起吗？”
话音未落，他动了。
动的不是“归寂”。
而是左手。
左手拇指轻轻一推，“孤陨”刀出鞘三寸。
三寸灰白刀光，如同初冬第一缕晨曦，不刺眼，却让整个厅堂的光线为之一暗。
只一瞬。
三寸刀光又收回鞘中。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中央那个个体，抬起的能量刃指尖，忽然齐根断裂！
断口光滑如镜，暗紫色的能量液如血般喷溅，却在离体的瞬间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断指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滚了两圈，静止不动。
另外两个个体，眼睛的旋转骤然加速！金色光点疯狂闪烁！
但它们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
因为就在“孤陨”出鞘三寸又归鞘的刹那，一种无形的“场”已经笼罩了整个厅堂。
那是“斩断”真意具现化的领域——在此领域内，一切“攻击意图”在萌发的瞬间，就会被斩断于无形。
王起依旧站在原地，右手“归寂”的刀尖，甚至连颤都未颤。
“现在，”他看着中央那个断指的个体，“我们可以谈谈了。”
断指的个体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指尖。
它的“眼睛”中，金色光点流动的速度开始变得紊乱，仿佛在重新计算、评估。
“逻辑……冲突……”它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攻击指令……无法生成……防御指令……无效化……建议……启动……”
话未说完。
王起的右手动了。
“归寂”刀，向前轻轻一递。
不是刺，不是劈，只是递。
如同将一杯茶递给客人般自然。
刀尖触碰到断指个体胸前那暗紫与暗金交织的纹路。
没有声音。
没有光华。
但那个个体，整个“人”，开始从刀尖触碰的那一点，向内坍缩。
不是碎裂，不是爆炸，而是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从实体迅速褪色、虚化、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中。
连那缕烟，都在飘散的半途，彻底归于虚无。
“归寂”的力量——“寂灭”与“归墟”。
将存在本身，抹除。
剩下的两个个体，眼睛的旋转骤然停止！
金色光点凝固，仿佛看到了超越计算逻辑的恐怖景象。
但它们依旧没有动。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王起收回“归寂”，刀身依旧灰白无光。他看向左侧那个个体。
“你们有‘恐惧’的程序吗？”他问。
那个个体的眼睛，猛地转向他。
金色光点开始疯狂跳动，如同濒临烧毁的灯丝。
“检测到……不可解析力场……威胁等级……超越上限……建议……撤离……”
它的声音出现了罕见的“波动”，仿佛带着某种类似急切的情绪。
“晚了。”
王起左手拇指再推。
这一次，“残念”刀出鞘半尺。
刀身上那些细密的裂纹，骤然亮起！
无数混乱的、嘶吼的、哭泣的、狂笑的执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刀光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左侧那个个体！
那个个体僵在原地。
光滑的体表，开始浮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不是它自己的记忆，而是被强行灌注的、属于万载亡魂的疯狂执念。
那些执念与它冰冷理性的核心剧烈冲突，如同滚油泼雪，激起刺耳的、仿佛金属扭曲的尖啸！
它的眼睛，金色光点一个接一个熄灭。
体表的暗紫暗金纹路，如同褪色的染料般迅速黯淡、剥落。
最终，它整个“人”如同融化的蜡像，瘫软在地，化为一滩毫无生机的暗银色粘稠液体，还在微微冒着气泡。
三个特殊个体，转眼去二。
只剩最后一个。
它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起。
金色光点不再旋转，只是静静地亮着，如同垂死的星辰。
王起走向它。
“归寂”刀垂在身侧，“孤陨”与“残念”在鞘中轻鸣。
他停在那个体面前三尺处。
“给你一个选择。”他说，“带我去见派你们来的‘那个东西’。或者，像它们一样消失。”
个体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良久，它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加平板，更加空洞：
“拒绝……”
“使命……优先……”
它的双臂，忽然同时抬起！
不是攻击王起，而是狠狠刺向自己的“眼睛”！
“噗！”
能量刃指尖贯穿了那颗由金色光点构成的眼睛！暗紫色的能量液喷溅！
但它没有停。
双臂继续发力，向内部深处搅动！整个头颅开始变形、开裂！
金色的光芒从裂缝中迸射而出，伴随着越来越尖锐的、仿佛无数数据流崩溃的嘶鸣！
它在自毁！
不，不只是自毁——
王起瞳孔骤缩，猛然暴退！
“慕容！退后！”
他左手“孤陨”瞬间完全出鞘，灰白刀光化作一道屏障，挡在身前！
几乎同时——
“轰！！！”
最后一个个体，炸开了。
不是能量的爆炸，也不是肉体的崩碎。
而是一种“信息”的爆炸。
无数金色的、银色的、暗紫色的光点，如同喷发的火山灰，瞬间充斥整个厅堂！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段破碎的、混乱的、充满污染的信息流！
它们在空气中疯狂穿梭、碰撞、重组，发出刺耳的、仿佛亿万只虫豸同时嘶鸣的噪音！
更可怕的是，这些光点触碰到墙壁、地面、甚至空气，就会开始“侵蚀”！
如同强酸般，将一切物质与能量，解析、重组、扭曲成某种诡异而不可名状的形态！
厅堂的银蓝晶壁开始长出暗紫色的肉瘤状凸起，地面龟裂的缝隙中渗出粘稠的暗金色液体，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这是……“心渊”污染的实体化爆发！
一旦蔓延出去，整个沉眠回廊，甚至更远的区域，都会被彻底污染、同化！
慕容九脸色煞白，紫电剑雷光全开，在身前布下层层电网，勉强抵挡着光点的侵蚀。
但雷光每湮灭一个光点，就会黯淡一分，而那些光点却仿佛无穷无尽！
王起站在光点风暴的中心。
“孤陨”刀的屏障在剧烈震颤，刀身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归寂”。
刀身依旧灰白，却微微发烫。
仿佛在渴望。
渴望将这些污秽的、混乱的、不应存在的“信息”，彻底“归寂”。
他闭上眼睛。
三柄刀的刀魂，在他魂灵深处，第一次真正共鸣。
“孤陨”斩断。
“残念”承载。
“归寂”……寂灭。
三者合一，方为完整。
他缓缓举起“归寂”。
刀身之上，灰白光芒不再内敛，而是如同初升的朝阳般，温柔却无可阻挡地扩散开来。
光芒所及，那些疯狂侵蚀的光点，如同遇见烈火的霜雪，无声消融。
不是对抗，不是净化。
而是……“定义”它们为“不存在”。
灰白光芒继续扩散，扫过墙壁上的肉瘤，扫过地面的暗金粘液，扫过空气中甜腻的腐败气味。
一切被污染、被扭曲的存在，在光芒中，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污迹，迅速恢复原状——或者说，恢复成“未被污染前应有的模样”。
三息。
仅仅三息。
厅堂重归死寂。
暗紫色的肉瘤消失，银蓝晶壁完好如初。
地面的暗金粘液蒸发，只余干燥的尘埃。
甜腻的腐臭气息散去，只剩万年沉积的微尘气味。
那些爆炸的光点，更是一个不剩，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厅堂中央，多了一小撮暗银色的金属灰烬，是那个自毁个体最后的残骸。
王起收刀。
“归寂”刀身的光芒迅速黯淡，恢复成灰白无光的样子。
他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刚才那一刀，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抽空了他恢复的七成力量中的大半。
将“不存在”定义为“存在”，再将“被污染的存在”重新定义为“从未被污染”，这其中的消耗，远超简单的斩击。
慕容九收剑走过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它们背后那个‘东西’，”王起看向回廊深处无尽的黑暗，“比我想象的，更接近‘心渊’本身。”
他顿了顿。
“也更强。”
“那我们还……”慕容九的话未说完。
厅堂外，回廊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
脚步声。
不是巡狩者那种滑行的声音。
是真实的、人类双脚踩在尘埃上的脚步声。
缓慢，沉稳，一步一步，由远及近。
王起猛地转身，看向厅堂入口。
慕容九的紫电剑，再次出鞘三寸。
脚步声停在门外。
一个嘶哑、苍老，却带着某种奇异磁性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三刀归寂……”
“你是‘刀皇’的传人？”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叹息。
“还是说……”
“你就是他斩掉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