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道魔相生
晨光初露时,雁门关的残破城墙上,一面被烧焦半边的“宋”字旗,还在寒风里猎猎作响。
关内校场,昨夜战死的守军尸体已经整齐排列,盖上了能找到的所有麻布、草席。百姓们默默围在周围,女人们在低声啜泣,男人们则紧握拳头,眼中燃烧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绝望的火。
郭靖站在人群前,左臂吊着绷带,脸上还带着烟火熏黑的痕迹。他身边站着那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王守将——昨夜若非郭靖及时示警,这位将军的头颅此刻恐怕已经挂在金军的旗杆上了。
“诸位父老乡亲,诸位弟兄。”王守将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沉重,“这一战,我们守住了。但也仅仅是……守住了这一夜。”
他环视四周残缺的城垛、烧毁的器械,还有那些永远醒不来的年轻面孔:“关墙需要重修,箭矢需要补充,伤兵需要救治。而朝廷的援军——据最新快报,还在真定府‘整备’。”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怒骂声。
“但我们不能等!”王守将突然提高声音,指着郭靖,“昨夜若非这位郭义士识破奸计,率众死守西门,雁门关此刻已姓完颜!”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郭靖身上。
那目光里有感激,有敬佩,还有一种……托付。
“从今日起,”王守将深吸一口气,“郭义士为我雁门关‘义勇都统’,统领所有民间自卫乡勇,协防关隘!凡关内青壮,皆可报名!”
人群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汇成一片。这掌声不是为了朝廷封的官职,是为了昨夜那个第一个冲进箭雨、最后一个退出门洞的身影。
郭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抱拳,深深一躬。
他知道,这个头衔意味着什么——不是荣耀,是责任。是下一次金军再来时,他要带着这些昨天还是农夫、铁匠、店伙计的男人们,再次站在血火最前沿。
而他心里还压着另一份更沉的重担:悬崖边,那个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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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三百里外,云州金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冰冷的气氛。
完颜洪烈坐在虎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目光落在跪在帐中的杨康身上。司马玄站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
“昨夜西门之事,”完颜洪烈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康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杨康伏地:“王爷,末将失察。未能料到守军早有准备,内应行事不秘,暴露过早。儿臣虽已尽力强攻,然时机已失,徒增伤亡。请父王降罪。”
“失察……”完颜洪烈重复这个词,手指轻叩桌面,“你指挥前军,斥候回报皆经你手。子时三刻的行动,守军如何能‘早有准备’?难道他们会未卜先知?”
杨康额头触地:“末将…不知。”
“你不知?”完颜洪烈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康儿,你是聪明人。太聪明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
帐内死寂。
良久,完颜洪烈站起身,走到杨康面前,俯身将他扶起。
“起来吧。”他的声音忽然温和下来,“这一战,你总体指挥有方,给守军造成了极大伤亡。虽然最终未破关,但雁门经此一役,已如风中残烛。你的功劳,本王记着。”
杨康心中警铃大作——这种“宽恕”,往往比惩罚更可怕。
果然,完颜洪烈下一句便是:“不过,你连日劳累,也该歇歇了。北地苦寒,对你身体不好。即日随本王回燕京吧,王府参赞军机,一样能为大金效力。”
杨康低头:“谢王爷体恤。”
他知道,这是削权,是软禁,是把他从即将建功的前线调离,放在眼皮底下牢牢看住。所谓的“王府参赞”,不过是个虚衔。
但他更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他还活着,父母在终南山的安全暂时也无虞。
“去吧,收拾行装,午时出发。”完颜洪烈拍拍他的肩,像一位真正慈爱的父亲。
杨康退出大帐。
帐帘落下那一刻,完颜洪烈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转为冰冷的锐利。
“司马先生,”他回到座位,“你怎么看?”
司马玄这才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世子昨夜的小动作,瞒不过真正的明眼人。他派出的那名‘传令兵’,绕了远路,故意惊动了守军暗哨。时间、路线,都太巧了。”
“那你为何不当场揭穿?”
“因为没必要。”司马玄淡淡道,“王爷要的,是一个能为您治理汉地、收拢民心的‘汉人世子’。他若彻底黑了心肠,与宋人结下死仇,将来反而不好用。他心中有这点未泯的良知和牵挂,恰是我们可以掌控的缰绳。”
他顿了顿:“只要缰绳在手,马儿偶尔想偏几步,无伤大雅。甚至……这点‘良知’,将来或许还能成为我们对付某些人的利器。”
完颜洪烈眯起眼,良久,缓缓点头。
“那就带他回燕京。让人十二个时辰看着,连他每天写几个字、说几句梦话,我都要知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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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三日后。
丘处机在关内最后的伤兵营走了一圈。能救的,他都以紫霞真气配合针灸之术,吊住了性命;救不了的,他念诵《度人经》,送他们最后一程。
短短三日,这位青袍道士成了关内军民心中的“活神仙”。但他始终平静,既不受人跪拜,也不接受供奉,只是每日默默做事。
午后,他登上南城墙,眺望终南山方向。
郭靖找到他时,看见师父正背对着自己,衣袂在朔风中飘飞,身形却稳如山岳。
“师父。”郭靖上前,双手捧上那枚青玉佩。
丘处机没有转身,只是伸出手。玉佩落入掌心,温润依旧。
“他都说了什么?”丘处机问,声音平静。
郭靖将悬崖边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说到最后,他声音哽咽:“师父,康弟他……他心里苦。可他说的对,他现在回头,只会害了师娘他们,害了全真教。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丘处机终于转过身。
郭靖惊讶地发现,师父的眼睛似乎更清澈了,清澈得能倒映出整个天空。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理解与悲悯。
“靖儿,”丘处机将玉佩收入袖中,“你觉得,什么是‘道’?”
郭靖一愣,想了想:“道……是师父教的,是重阳祖师传的,是做人做事的正理。”
“那什么是‘魔’?”
“魔……是违背正道,是害人害己,是康弟现在走的路。”
丘处机笑了,那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深意:“可昨夜西门,你口中的‘魔’,却做了‘道’该做的事;而关内某些满口忠义的‘道’,却暗中通敌,成了‘魔’的帮凶。”
郭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道魔一念,非在外相,而在本心。”丘处机望向北方,仿佛能看见那个正在返回燕京的孤独身影,“康儿以为自己身陷魔道,却不知,他心中那点未灭的光,恰是道种深埋。而你,靖儿,你行在光天化日之下,却要时时警醒,莫让仇恨与执念,遮蔽了本心清明。”
他拍了拍郭靖的肩膀:“他说得对,现在不是回头的时候。但他说错了一点——门从未关闭。道,从来不是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回头的单行道。它在你心里,在每一个起心动念之间。”
“那……我们就这样等着?”郭靖急道。
“不。”丘处机摇头,“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你守你的关,行你的侠;我回我的山,传我的道。至于康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种郭靖无法完全理解的光芒:“他自有他的路要走。道祖曰:‘反者道之动’。有时候,走到极处,反而是回归的开始。”
郭靖似懂非懂,但他相信师父。
“弟子明白了。我会留在雁门,尽我所能。也会……一直等着康弟。”
丘处机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转身飘然而去。
青袍身影在城墙阶梯上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关内熙攘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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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终南山,重阳宫。
问道堂内,钟声长鸣。
所有在山的弟子齐聚,看着掌教真人丘处机缓步走上法台。他风尘仆仆,却神光内蕴,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圆融气度。
“诸位弟子,”丘处机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贫道此次北行雁门,所见所闻,今日与诸位分享。”
他没有直接讲述战事惨烈,而是先从几名参与战事的弟子说起——说他们在伤兵营的崩溃,在改良器械时的挫败,在第一次杀人后的颤抖。
然后他说到郭靖,说到那个憨直少年如何以一腔赤诚,在绝境中点燃星火。
最后,他说到了杨康。
堂内一片寂静。杨康这个名字,在全真教内曾经是禁忌,是耻辱,是师长们摇头叹息、弟子们私下鄙夷的存在。
但今天,丘处机平静地、完整地讲述了他在雁门关的观察与判断。
“……是故,道魔之分,不在身份,不在处境,而在本心一念。”丘处机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杨康走了歧路,是他的选择,也是我等为师者未能尽全责之果。然,于雁门关下,吾见其心未全昧,于绝境中尚存一丝良知之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宣布:全真教门,仍为杨康虚掩。凡我弟子,若在外遇之,当观其行、察其心,若见其有向道回转之意,当尽力助之,而非鄙之弃之。”
台下哗然。
但丘处机只是静静看着众人,那目光中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哗然平息。
“因为,”丘处机缓缓道,“这正是我全真‘问道’之真义——道不在深山,在红尘;修不在避世,在经世。若连一个迷途弟子都不能包容、不能等待、不能以道化之,我等又有何面目自称道门子弟,妄谈济世度人?”
他举起手中那枚青玉佩:“这枚玉佩,杨康托郭靖还我。他说他‘戴不起了’。但我今日要说:这玉佩,我为他留着。不是因为他配得上,而是因为‘道’本身,就是给所有愿意回头的人,留一扇门。”
堂内彻底安静了。
许多弟子眼中,有光芒在闪动。
“即日起,‘问道之路’第一阶段结束。”丘处机宣布,“诸弟子所行所感,已证此路可行。今后,下山历练将成常制。我全真之道,当日日新,又日新。”
钟声再鸣。
这一日,后来被全真弟子称为“开悟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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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月后,燕京,赵王府。
杨康坐在书房窗前,看着院中积雪。他身上的锦袍华贵,面色却有些苍白。王府的生活安逸,却也是无形的牢笼。十二个时辰,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摊开那本加密的册子,研墨,提笔。
在新的一页,他以只有自己懂的密码写下:
“腊月十六,雁门关外悬崖。见靖师兄。还玉佩。言尽,心未绝。”
“腊月二十,抵燕京。王府深似海,耳目遍处。父王待我如常,然每言必察我色,每赏必探我心。”
“今晨得密报:终南山一切安好。师父归山,开堂讲道,未责我事,反言‘门仍虚掩’。闻之,泪落无声。”
“此身已陷泥沼,每行一步,皆需算计,皆染污浊。然每夜深,抚此铜钱,忆悬崖边靖师兄誓言:‘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便觉……此心尚有归处。”
“若有一日,若有机会……当赎罪万一。”
写罢,他合上册子,贴身藏好。又从怀中取出那枚旧铜钱,握在掌心。
铜钱冰凉,却仿佛有一丝温度,从掌心透入心底。
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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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巅,问道岩。
丘处机独立风雪中,青袍猎猎。他双目微阖,灵觉却如一张无形大网,笼罩山峦,延伸向无垠远方。
在他的感知里,终南山的气场愈发清正浑厚,弟子们修行精进,香火日益鼎盛。
北方,雁门关方向,有一股刚直淳厚的气机在扎根、生长——那是郭靖。
更北,燕京方向,则有一缕微弱却坚韧的灵光,在重重黑暗与算计的包裹中,倔强地闪烁——那是杨康。
系统提示在脑海中浮现:
【主线任务“重整全真”进度提升至78%。奖励:道法领悟加深,紫霄先天功稳固第六层,获得特殊能力“道心通明”(可更清晰感知与目标人物的因果牵绊)。】
【支线任务“迷途知返”进入新阶段:“长期观察与等待”。关联人物杨康命运轨迹发生重大偏转,未来剧情权重提升至‘关键级’。】
【新线索解锁:检测到《武穆遗书》残篇信息可能存在于金国宫廷秘档中(关联人物:完颜洪烈、杨康)。】
【新势力关注:蒙古草原出现异常气运凝聚(铁木真部崛起加速)。南宋朝廷对全真教声望日隆产生忌惮,暗中调查。】
【第十一卷“星火燎原,真道大昌”即将开启。请宿主继续引导全真教发展,应对天下变局。】
丘处机睁开眼,眼中倒映着万里河山。
他轻声自语,声音散入风雪,却仿佛能穿透时空,传入该听的人心中:
“道途漫漫,风雨如晦。然星火已燃,真道渐显。纵有迷途,终有归时。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远处重阳宫的钟声传来,在群山间回荡,清越悠长。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山径,覆盖了屋瓦,覆盖了过去一整个冬天的血与火。
但有些东西,是雪覆盖不了的。
比如道种,一旦深植,终将破土。
比如兄弟,一旦认定了,便是一生。
比如光——哪怕在最深的夜里,只有针尖大小,也终究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