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离宫后的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并未停歇。皇后一手遮天,但皇帝子嗣不丰,成年皇子更是寥寥。除了齐妃所出的三阿哥弘时,便只剩下养在圆明园、近年才被接回宫中的四阿哥弘历,以及更年幼的五阿哥弘昼。
弘历年纪虽比弘时小些,但心思之深沉、敏锐,却远非弘时所能及。齐妃深知这位可是未来的乾隆皇帝,心机手段都是一等一的,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因此,她一直暗中叮嘱弘时,对这位四弟要保持距离,敬而远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许是察觉到了弘时在皇帝心中那点“长子”的微弱分量,又或许是出于试探,弘历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弘时释放出友善的信号。
这日下了上书房,弘历主动追上正要回长春宫的弘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年的腼腆笑容:“三哥留步。”
弘时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平时并不多话的四弟:“四弟有事?”
弘历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九连环,递了过来:“昨日父皇考较功课,赏了这个给我。我瞧着精巧,自己留了一个,这个送给三哥玩吧。听说三哥也喜欢这些机巧玩意儿?”
他语气诚恳,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兄弟间单纯的分享。
弘时看着那做工精良的九连环,确实有点心动。他刚想伸手去接,忽然想起额娘平日里的唠叨:“……无功不受禄……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是那些看起来笑眯眯、突然对你好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学着额娘平时装傻的样子,憨憨地笑了笑:“多谢四弟好意。不过我额娘说了,我手笨,玩这个纯属浪费,还是别糟蹋好东西了。四弟自己留着玩吧。”
弘历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笑容,并不强求,自然地收了回去:“三哥过谦了。既如此,便罢了。改日若得空,一起去御马监看看新进的小马驹如何?听说有几匹温顺的……”
他试图寻找共同话题,拉近关系。
弘时心里记着额娘说的“别去奇奇怪怪的地方”,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骑术不好,额娘怕我摔着,不让我轻易碰马。四弟你自己去吧,玩得开心点!”
说完,他像是怕被继续拉住似的,赶紧找了个借口:“那个……我额娘还等着我回去喝汤呢,先走了啊!”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弘历站在原地,看着弘时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变得深邃难辨。
弘时回到长春宫,心有余悸地把事情跟齐妃说了。
齐妃心里咯噔一下,暗骂:好个小狐狸崽子,这就开始拉拢人了?手段还挺自然!
她脸上却露出夸张的惊讶和后怕,拍着胸口:“哎呦我的傻弘时!你做得对!做得太对了!那九连环能是白拿的?拿人手短!还有那御马监,黑灯瞎火的……呃,不是,反正那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出点啥事,谁说得清?咱们可不凑那热闹!”
她拉着弘时坐下,又开始她的“故事会”:“额娘跟你说啊,这宫里的人心啊,比那九连环可复杂多了!表面看着是好的,里头指不定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呢!有些人啊,对你笑,不一定真是对你好,可能只是想看看你傻不傻,好不好摆弄!”
她没法直接说弘历将来是皇帝、心机深沉,只能用这种比喻的方式来提醒。
弘时似懂非懂:“可是……四弟他看起来挺和气的……”
“和气?”齐妃立刻提高声调,“那咬人的狗都不叫!你看华妃以前,张牙舞爪的,反而好防!就怕那种笑面虎!额娘可不是说你四弟是老虎啊……额娘就是打个比方!总之,你记住,跟他保持距离!见面客气客气就行,他送东西,不能要!他邀你玩,找理由推掉!他跟你说话,嗯嗯啊啊应付过去就行!千万别交心!听见没?”
弘时看着额娘如临大敌的样子,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对四弟要如此防备,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儿子记住了。远着点,客气点,不深交。”
“对喽!我儿真聪明!”齐妃松了口气,奖励他一块蜜饯。
自那以后,弘时便严格执行额娘的“四弟应对准则”。
弘历几次三番试图接近,送小礼物、分享趣闻、探讨功课(尽管弘时功课平平),都被弘时用各种“蠢萌”的理由挡了回去。
“四弟这砚台真好!不过我额娘说我写字用那么好的砚台是牛嚼牡丹,浪费了!” “听戏?我就不去了,我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就想睡觉……” “功课啊?我也不太懂,四弟你还是问师傅吧……”
弘时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被蠢笨母亲养得有些懦弱、毫无大志的皇子形象。久而久之,弘历眼中的探究和试探渐渐淡了,或许觉得这个三哥确实如外界所言,不堪大用,难以成为盟友,但也似乎没什么威胁,便也不再刻意接近,维持着表面客气却疏远的关系。
齐妃冷眼旁观,心中冷笑。她巴不得弘历觉得弘时是个废物点心。只有这样,弘时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开未来夺嫡的腥风血雨。
她甚至偶尔还会“帮帮忙”。比如有一次,弘历似乎想通过弘时打听一点关于齐妃娘家(虽然不显赫但也在朝为官)对某些朝政的看法,弘时按照额娘教的,一脸茫然地反问:“朝政?什么朝政?我额娘只关心今天厨房做不做红烧蹄髈……四弟你想吃红烧蹄髈吗?”
成功地把天聊死。
还有一次,弘历似乎想暗示弘时,作为长子,应该在父皇面前多表现,争取应有的重视。弘时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我可不敢!皇阿玛眼睛一瞪,我腿都软了!还是四弟你去吧,你聪明,皇阿玛喜欢看你表现!”
完美扮演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齐妃对儿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弘时或许不够聪明绝顶,但贵在听话,而且将她教的“藏拙”和“避祸”理念执行得很到位。
看着弘历逐渐失去对弘时的兴趣,转而将精力投入到如何自己争取圣心和新一轮的宫斗中,齐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最大的潜在威胁之一,暂时算是避开了。
她搂着弘时,心情颇好地说:“弘时啊,咱们不争不抢,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吃吃喝喝,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那些费脑子的事,让聪明人操心去!”
弘时靠在额娘怀里,吃着点心,觉得额娘说得很有道理。虽然额娘有时候傻乎乎的,但说的话总是能让他感觉很安心。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温暖而宁静。长春宫外,风云变幻,人心叵测;长春宫内,却只有母子相依的恬淡时光。
齐妃想,就这样吧。弘历将来要当皇帝,那就让他当去。只要不挡他的路,不成为他的威胁,想必他登基之后,也不会特意来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兄长和一个蠢笨的先帝妃嫔吧?
她所求的,从来都不是泼天的富贵,只是这四方宫墙内,一方能容他们母子安稳度日的小小天地。
而这一切,都需要用最极致的谨慎和“愚钝”去换取。
她看着怀里逐渐长大的儿子,眼神温柔而坚定。
弘历这条线,算是暂时稳住了。下一步,就是继续低调地、安稳地,在这后宫活下去,直到弘时长大成人,开府封王,彻底离开这是非之地。
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