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在华尔道夫咖啡厅那场浮夸的“失恋痛哭”,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很快消散在酒店更为宏大的叙事中。
但这件事,却让乔卫东对那个叫诸葛大力的女孩,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
不是因为她引起了张伟的剧烈反应,而是因为那次短暂交谈中,她展现出的那种纯粹、锐利、不被任何世俗框架束缚的思维光芒。
几天后,当“后宫自治委员会”的运作初步走上轨道(主要是安迪在高效推进章程细化),各位委员们各自返回日常生活轨道,乔卫东也终于能从高度紧绷的“危机管控”状态中稍微喘息时,他想起了大力提到的、正在进行的某项关于“复杂社交系统稳定性”的研究。
他让助理联系了大力所在的大学实验室,以“未来科技集团对前沿交叉学科研究的赞助兴趣”名义,预约了一次参观交流。
于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乔卫东出现在了那座以理工科闻名的大学校园里。他没有带太多随从,只带了一位负责技术投资的助理。
穿着休闲的西装外套,步履从容,与校园里青春洋溢的学生和充满学术气息的环境莫名契合。
大力的实验室位于一栋略显陈旧的实验楼高层,但内部却充满现代感。
巨大的白板占满了一面墙,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模型图和社会网络拓扑结构;几台高性能电脑屏幕上运行着数据模拟程序;书架塞满了社会学、人类学、复杂系统理论、甚至量子物理的书籍和论文;空气里弥漫着咖啡、打印纸和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
大力正在白板前蹙眉沉思,手里拿着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听到敲门声,她转过头,看到乔卫东,脸上没什么意外,只是推了推眼镜:“乔先生,欢迎。请进。” 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接待一个普通的访客,而非一位商界巨子。
乔卫东走进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实验室的环境,目光最终落在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上。“很震撼的空间。这就是你观察世界的‘镜头’?”
“算是工具之一。”大力放下笔,走到一台电脑前调出一份图表,“基于上次在酒店收集的数据,我初步构建了一个多智能体模拟模型,尝试模拟你那种……特殊社交结构的动态演化。”
乔卫东走近,认真看着屏幕上那些不断运动、连接、断开、形成小团簇的节点,旁边还有各种参数实时跳动。“结论呢?”
“初步结论是,在核心节点(你)拥有近乎无限资源(包括情感、时间、物质资源的模拟变量)且分配策略高度优化的情况下,系统确实可以维持一种远离热力学平衡的‘动态稳态’。”大力语速很快,用词专业,“但这种稳态极其脆弱,对核心节点的决策误差、外部扰动(比如新强势节点加入)、以及内部节点的策略突变(比如某节点需求急剧增加或突然退出)非常敏感。稍有扰动,系统就可能滑向混沌或彻底解体。”
乔卫东听得非常认真,甚至拿起旁边一支笔,在白板空白处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资源阈值”、“扰动类型”、“节点异质性”。
“很有意思。不过,‘近乎无限资源’这个假设可能过于理想化。我的资源,无论是时间、精力还是情感关注,都有硬性上限。更准确的模型,或许应该加入资源再生速率、分配效率衰减,以及节点对资源‘感知满意度’与‘实际获取量’之间的非线性关系。”
大力眼睛一亮,显然乔卫东的补充戳中了关键。“没错!这是我模型的一个简化缺陷。‘感知满意度’函数的设计非常困难,它涉及心理学、社会学变量,很难量化。”
“或许可以引入‘期望管理’和‘相对获得感’作为中介变量。”乔卫东自然地接过话头,走到白板前,拿起蓝色的笔,在大力原有的公式旁边添加了几行,“比如,节点A获得单位资源U,其满意度不仅取决于U的绝对值,还取决于她对其他节点获得资源的预期(E),以及她自身在特定时间段的核心需求(N)。公式可以尝试这样构建……”
他一边说,一边流畅地书写着数学表达式,虽然涉及社会学概念,但用的却是工程系统优化的思路。
大力凑近,紧紧盯着白板,大脑飞速运转,不时提出修正意见:“这里引入对数函数可能更好,因为边际效用递减……对,这个交互项权重需要校准……”
两人完全沉浸在学术讨论中,忘记了身份、年龄、性别,也忘记了实验室里还有一位目瞪口呆的助理和另一位旁观的博士生。
他们就像两个顶尖的棋手,在思维的棋盘上激烈交锋又默契合作,不断拆解、重构着那个描述“乔卫东感情世界”的数学模型。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白板上已经布满了各种颜色的笔迹,像一幅抽象而严谨的现代画。
“呼——”乔卫东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看着面目全非的白板,笑了,“这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试图用数学模型来‘优化’……嗯,某种非传统人际关系结构的尝试。听起来有点疯狂。”
“科学就是在看似疯狂的地方寻找模式。”大力也直起身,眼神中充满了兴奋的光彩,那是研究者遇到知音和挑战时才有的光芒,“你这个思路给了我很大启发。我之前的模型太静态了,忽略了核心节点的主动策略学习和适应性。”
“彼此彼此。你的观察和数据基础,让我的很多模糊直觉变得可被分析和验证。”乔卫东真诚地说。
他对大力的欣赏毫不掩饰,但这种欣赏,与他对顾佳才华的欣赏、对安迪智慧的欣赏、对蒋南孙艺术感的欣赏并无本质不同,都是对卓越思维和独特灵魂的认可。
“对了,”乔卫东想起什么,“你之前提到的,关于利用区块链技术实现去中心化信任网络在小型社区治理中的应用,未来科技旗下有个创新实验室正在做类似方向的探索。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和他们的首席科学家交流,甚至提供一些数据和实验场景支持。”
大力的眼睛更亮了。对她这样的研究者来说,理论上的共鸣固然珍贵,但能将理论付诸实践、获得真实世界验证的机会更是无价之宝。“真的吗?太好了!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落地验证场景!”
“当然。研究经费和资源方面,如果有需要,也可以以科研赞助的形式支持。”乔卫东补充道,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一项普通的投资,“我看重的是研究本身的价值和你的潜力。”
没有附加条件,没有暧昧暗示,纯粹是资本对前沿思想的支持,智者对后来者的提携。这种态度,让大力感到无比舒适和受尊重。
她见过太多所谓“投资人”,要么对她的研究一知半解却指手画脚,要么就带着不纯的动机。乔卫东是第一个能真正跟她在同一层面讨论问题,并提供实质性帮助的人。
“谢谢!”大力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清晰的笑容,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瞬间的光彩令人心动。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张伟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抱着一沓文件(借口来送“律所”需要的资料)。他听说乔卫东来了大力实验室,瞬间警铃大作,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乔、乔大哥!大力!你们在……在讨论工作啊?”张伟看到白板上天书般的公式和两人之间正常(甚至过于学术)的距离,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他们看起来太默契了!那种智力上的和谐,比身体亲近更让他感到绝望。
“张伟?你怎么来了?”大力微微蹙眉,显然觉得他打断了重要的讨论。
“我……我来送资料。”张伟连忙把文件放在桌上,眼睛却不住地瞟向白板和乔卫东。
乔卫东何等人物,立刻明白了张伟的心思。他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张伟来得正好。
我们在讨论一个关于社会网络稳定性的模型,涉及到一些博弈论和激励机制设计,你平时处理纠纷调解,有没有遇到过类似‘多边协商僵局’的情况?或许能提供一些现实案例。”
他把张伟拉进了对话,给了他一份额外的尊重和参与感。
张伟受宠若惊,但一听到那些专业术语就头皮发麻:“博弈论?僵局?这个……我平时主要调解邻里纠纷、离婚财产分割什么的……最多就是讨薪……”
“离婚财产分割中的多轮报价和情绪博弈,其实可以抽象为一种不完全信息下的动态博弈模型。”大力忽然接口,职业病发作,开始用学术眼光审视张伟的案例,“特别是涉及子女抚养权时,情感效用函数会极大影响理性决策……”
张伟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傻笑点头,内心却在哀嚎:看看!他们又开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流了!这比谈情说爱更可怕!这是灵魂层面的碾压!
乔卫东看着张伟窘迫的样子,适时解围:“现实案例往往比理论更复杂,但也更鲜活。张伟,以后有空可以多和大力交流一下你遇到的典型案例,或许能成为她研究的宝贵素材。”
“好……好的,乔大哥!”张伟连忙答应,感觉找回了一点存在感。
又聊了一会,乔卫东才起身告辞。离开前,他对大力说:“保持联系。模型有任何进展,或者需要什么支持,随时找我。和实验室对接的事情,我让助理跟进。”
“好的,谢谢你,乔先生。”大力送他到门口,态度认真。
走出实验楼,冬日的阳光有些清冷。助理忍不住低声问:“乔总,您对这位诸葛小姐……”
乔卫东笑了笑:“一个非常有趣、充满潜力的年轻大脑。值得关注和投资,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清澈,没有一丝杂质。对于大力,他欣赏、尊重,愿意提供平台,但并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欲求。
或者说,他享受的是这种纯粹智力激荡带来的快感,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高级的情感满足。
实验室里,大力重新回到白板前,看着上面两人共同完成的密密麻麻的公式,若有所思。张伟还没走,蹭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大力,你和乔大哥……真的只是在讨论研究啊?”
大力头也不回,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公式,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乔卫东先生,拥有超越常人的认知广度、资源调动能力和系统化思维。
他的知识边界,恰好覆盖并延伸了我目前的探索领域。与他进行思想交流和获取支持,能极大优化我的研究路径和成果产出效率。”
她转过身,看着一脸懵懂的张伟,用她特有的、理性到极致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从数据模型和未来发展兼容性来看,他目前是我所能接触到的最优合作对象。至于其他……” 她顿了顿,似乎在检索合适的词汇,“那不属于当前需要优先计算的变量范畴。”
张伟听得半懂不懂,但“最优合作对象”这几个字还是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心上。完了,连“合作对象”他都比不上,还谈什么其他?
而大力已经重新沉浸到她的模型中去了。对她而言,乔卫东的出现,就像发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功能强大的“算法”和“数据库”。至于这个“算法”和“数据库”是否属于“情感私有物”的范畴——那不在她的核心运算逻辑之内。
一种基于绝对理性和共同志趣的、独特而稳固的吸引,正在悄然生根。
它不轰轰烈烈,却可能比任何激情都更难撼动。
乔卫东的“攻略”,从来不是靠鲜花钻石,而是靠成为对方探索世界时,最不可或缺的那把“钥匙”和那座“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