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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宋倾芜身边那个如影随形的身影——一个始终戴着银白面具、沉默得如同幽魂的男子。

在她不惜耗费自身本源灵力的温养下,姬黎的身体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能跟随她行走,却依旧眼神空洞,毫无意识,像一具精致却无魂的傀儡。

军营本就是流言滋生的温床。

很快,关于雪月阁主与神秘面具男子的种种猜测,便如同瘟疫般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低语在营火旁传递,目光在暗处交织。

有人敬畏,有人好奇,更多的,是带着暧昧与轻佻的揣测。

直到那日黄昏。

她刚从弥漫着地图与硝烟气息的主帅营帐出来,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经过一排林立的兵器架时,几名倚着长矛的燕昭士卒的闲谈,断断续续地飘入耳中。

“……瞧见没,就是那位,走哪儿跟哪儿……”

“啧,雪月阁主也是女人嘛,有个相好的也不稀奇……”

“戴着面具,神神秘秘的,谁知道是什么来路……”

话语轻佻,带着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倾芜脚步未停,清冷的侧脸在夕阳下如同冰雕,没有任何情绪外泄,仿佛那些话语谈论的是与己无关的旁人。

然而,就在她走过那片阴影区域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本身便是阴影的一部分,悄无声息地自旁边的营帐后显现。

是君无双。

他显然站在那里已有一会儿,那些不堪的议论,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看向那几名瞬间脸色煞白、噤若寒蝉的士卒。

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直直地落在宋倾芜身上。

那是一种极其平静的注视。

没有怒火,没有质问,连一丝涟漪都无。

却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令人胆寒。

仿佛深海,表面波澜不兴,内里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与压力。

他只是看了她那么一眼,短暂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的视线缓缓转向那几名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士卒。

依旧没有说话。

只是一个眼神扫过。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那几名士卒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压顶,连呼吸都停滞了,冷汗顷刻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抖若筛糠。

周遭所有的声音,谈笑的,操练的,都在这一刻诡异地消失了。

一片死寂,只剩下旌旗在风中孤零零的扑棱声。

君无双收回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迈步,与僵在原地的宋倾芜擦肩而过。

衣袂带起的微风,拂动了她额前的一缕发丝。

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可那瞬间笼罩下来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那无声却凌厉如刀的眼神,比任何直接的斥责都更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表达了一种深植于骨髓的、不容侵犯的意志。

宋倾芜站在原地,感觉着那缕微风吹过带来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袖中的指尖,微微嵌入掌心。

她知道,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他不曾询问,不曾试探,而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和他的……入侵。

联军大营的暮色,总带着几分铁血与苍凉。

各方旗帜在晚风中低垂,巡营士兵的脚步声与远处隐约传来的马嘶,交织成战地特有的韵律。

就在这肃穆的氛围里,中山王的仪仗终于抵达,为这片焦灼的土地又添了一方势力的重量。

苏子澈踏入大营时,风尘几乎浸透了他的甲胄。

他婉拒了立刻休整的提议,径直前往主帅大帐参与军议。

帐内烛火通明,各方将领谋士齐聚,空气因紧绷的局势而显得有些滞涩。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掠过,最终,定格在那抹独立于角落的素白身影上。

宋倾芜正垂眸听着一位南姜将领的陈述,侧脸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周身却依旧萦绕着那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寒气息。

见她安然无恙,苏子澈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悄然落定。

他迅速敛去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恢复了一位君主应有的沉稳。

军议过程,各方意见交锋,利弊权衡。

苏子澈大多时候沉默,只在关键处提出一二见解,精准而务实。

他的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便会飘向那个沉默的白衣女子。

她偶尔发言,声音清冽,言简意赅,所提皆是应对炼魂宗邪术的关键。

那份冷静与超然,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又迥然不同。

君无双端坐上首,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神色淡漠,指间一枚代表兵符的玄铁戒指,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议毕,众人各自散去。

暮色已浓,营地点起了篝火,光影幢幢。

苏子澈与几位将领略作交谈,目光便状似无意地落向了正与南姜修士交代事宜的宋倾芜。

他缓步上前,在几步外站定,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宋阁主,北境风沙酷烈,不比雪月阁清静,一切可还适应?”

宋倾芜闻声抬眼,见是苏子澈,微微颔首,礼节周全却疏离:“劳苏公子挂心,尚可。”

她的回应简洁清冷,如同对待任何一位同盟。

苏子澈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温雅的笑意,又寒暄了两句关于布防协作的场面话,便与其他将领一同离开了。

然而,更深露重,营地里大多灯火已熄,只余巡夜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时,一道身影悄然避开了守卫,来到了宋倾芜那顶独立的营帐外。

帐内只燃着一盏孤灯,光线昏黄。

宋倾芜正对着一卷阵法图出神,察觉到帐外细微的动静,并未感到意外,只淡淡应了一声:“进来。”

苏子澈掀帘而入,身上带着夜的微凉气息。

此刻,他卸下了在人前的王者威仪,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更深处的、只为特定之人才会流露的柔和。

“阿芜,”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私语的亲昵,“看你帐中还亮着灯……今日见你气色似有倦意,可是消耗过巨?我那里还有些温养经脉的灵药……”

他的关切不再加以掩饰,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灯下的侧影,带着毫不避讳的担忧。

宋倾芜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阵图繁复的线条上,声音平缓无波:“多谢公子好意,不必了。些许损耗,调息即可。”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上面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冰霜,将他所有试图靠近的暖意都隔绝在外。

他心中那点因她与姬景昀联手而产生的疑虑,在此刻被她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催化,化作了一丝尖锐的失落与不解。

他还想说什么,帐外恰好传来巡夜士兵交接的声响。

宋倾芜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冽如寒泉,直视着他:“夜已深,公子身份尊贵,久留不便,恐生流言,还请回吧。”

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苏子澈喉结微动,所有未能出口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混杂着关切、失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愠怒,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那你早些歇息。”

他转身,掀帘而出,背影在没入帐外黑暗的瞬间,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寥落。

就在苏子澈的身影消失在营帐转角后不久,不远处,一棵枯树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君无双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仿佛只是夜色中的一部分。

他淡漠的目光,掠过苏子澈离去时那略显沉重的步伐,随后,缓缓投向那顶已然恢复寂静的、属于宋倾芜的营帐。

帐帘紧闭,唯有昏黄的光晕,在缝隙间隐约透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却无意识地微微收拢。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带着北境特有的、料峭的寒意。

帐帘微动,带进一丝夜的寒气。

宋倾芜并未抬头,笔尖在阵图上勾勒着最后一笔,清冷的声线在昏黄烛光下漾开:“君公子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君无双并未应声,玄色身影如暗夜凝聚,自顾自在她对面那张铺着兽皮的椅上坐了。

他执起桌上微凉的茶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冷茶,动作优雅从容,仿佛身处自家书房。

“苏君,”他指尖摩挲着粗陶杯壁,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倒是殷勤。”

宋倾芜笔尖未停,仿佛没听见。

君无双抬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上面跳跃着烛火细碎的光晕。

“方才见他从此处离去,神色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他顿了顿,声音里含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嘲弄,“只是不知,姑娘这出‘闭关清修,不问世事’的戏码,在他面前,是否还要继续唱下去?”

宋倾芜终于搁下笔,抬起眼眸。烛光在她清冽的瞳孔中映出两点微芒,却照不透深处的寒潭。

“公子说笑了。”

她语气疏淡,“盟友之间,互相关切,再寻常不过。”

“盟友?”

君无双轻轻呵出一口气,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他唤你‘阿芜’之时,也是盟友之谊?”

他目光如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不紧不慢,却步步紧逼,“还是说,宋姑娘与不同的盟友,自有不同的……相处之道?”

这话已是带着刺骨的讽刺。

宋倾芜袖中的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一个称呼而已,公子何必在意。”

“孤在意的,自然不是一个称呼。”

君无双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孤在意的是,阁主究竟在哪一出戏里?是避世修行的超然,是中山王的故人情深,还是……”

他话语微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别的什么地方?”

帐内空气仿佛凝滞。

烛火不安地跳跃了一下,拉长了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扭曲交叠。

宋倾芜迎着他的目光,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里分辨出什么,却只看到自己微微晃动的倒影。

她正欲开口,君无双却毫无预兆地骤然起身!

他一步便跨至她身前,俯身逼近!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以及他身上那缕冷冽的雪松气息,蛮横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知。

宋倾芜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后退,腰却抵住了冰冷的案几,退无可退。

君无双的双眼,在极近的距离直视着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却像掀起了暗涌的深海,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冰封的伪装,直刺内核。

“宋倾芜!”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哑,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那一瞬间,宋倾芜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久违的、近乎无措的慌乱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她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映出的、自己微微放大的瞳孔。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声音冷了下去,带着不容侵犯的寒意:“君公子,请自重。”

君无双盯着她骤然绷紧的侧脸线条,和那微微泛白的指节,半晌,终是缓缓直起了身。

那迫人的压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帐内愈发清晰的、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他退回到阴影里,面容重新隐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神情。

“自重?”他低低重复了一遍,语气莫名,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宋倾芜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指尖几不可查地有些发颤,轻轻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凌乱的衣袖。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那盏孤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摇曳着,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在帐壁上,仿佛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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