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莫近潭,潭中有客眠,客从千里来,借路返故园;莫问客姓名,莫看客容颜,借路借路快快走,莫挡归家路万千——”
掌心那枚黑色薄片传来的清凉感,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勉强将江眠从便利店窗外那个日益“透明”和“重叠”的世界里,拉回了一些实感。咖啡早已冷透,她将它连同顾言山给的那几页沉重如铁的手稿和薄片一起,仔细收进贴身口袋。天光渐亮,城市像一头慵懒的巨兽,在晨雾中伸展肢体,发出轮胎碾过路面、卷闸门拉起、早点摊燃起炉火的日常声响。
但这些声响在江眠耳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纹理”。她能分辨出其中某些声音的“回声”似乎比声音本身慢了极其细微的一瞬,像是从另一个非常近似的空间传来;她能“感觉”到某些匆匆行人身上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认知涟漪”——那是同步率可能还不到1%的潜染者,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世界还是一块画布,但画布下的另一幅底稿,正透过颜料的缝隙,顽固地显露出来。
她没有直接回那个被天师府法阵半隔绝的阁楼。顾言山的话在脑中回响:“你是‘门’,你有选择……” 她需要验证一些事,需要真正尝试“叩门”和“守门”,而不是被动地等待测试或催化。她需要数据,关于自己的力量,关于“镜墟居民”,关于这一切的运作规则——不是顾言山或天师府提供的二手信息,而是她自己亲手触碰得到的一手感知。
她绕进老城区错综复杂的巷弄。这里是城市的褶皱,时间流速仿佛更慢,旧式砖木结构的房屋挤挨在一起,窗户窄小,墙皮剥落,很多地方还保留着早已废弃的公共水龙头和石板路。在江眠此刻的视野里,这片区域的“现实膜”似乎也比新区那些玻璃幕墙大厦要“薄”一些,历史沉积的无数记忆和可能性,在这里留下了更深的印痕。
她在一个僻静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停下。这里背阴,潮湿,一面斑驳的老墙上有半面残破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照壁壁画,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吉祥图案。墙面底部,青苔蔓生,一道深深的裂缝纵贯上下。
江眠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黑色薄片,紧紧握在左手掌心。清凉感再次扩散,帮助她凝聚心神。然后,她按照顾言山手稿上描述的初步方法,尝试着将注意力从眼前“唯一的现实”景象中“抽离”一丝,投向那裂缝,投向墙壁本身,投向这片空间可能存在的“其他状态”。
起初只是凝视。眼睛有些酸涩。
她开始调整呼吸,尝试着让思维“散开”,不是思考,而是“感受”——感受空气的流动,感受墙体的温度,感受光线在粗糙表面的明暗变化,感受这片角落沉淀的无数个清晨、正午、黄昏、雨夜、无人经过的瞬间、有人匆匆跑过的刹那……所有时光在此叠加的“厚度”。
渐渐地,眼前的景象开始“软化”。不是变得模糊,而是像一幅油画的表层颜料被某种溶剂轻轻擦拭,露出了下面层层叠叠、未曾完全覆盖的底稿。那面墙不再只是一面墙,它同时是刚刚砌好时的崭新模样,是几十年前刷上标语时的模样,是某个雨夜被孩子画上涂鸦又很快被大人覆盖的模样……无数种“曾是”的状态,像半透明的幻影,叠加在当前破败的景象之上。
而那道裂缝,在叠加的视野中,也不再是单纯的裂缝。它变成了一条微微发光的、不稳定的“线”。线的两侧,现实的景象差异开始拉大。左侧,仍然是这个死胡同的破败模样;右侧,透过裂缝“看”过去,却隐约是另一个场景——似乎是一个同样狭窄、但更干净、甚至有微弱灯光照亮的室内走廊的一角!走廊的墙壁是浅绿色的,下半截刷着油漆,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单位宿舍常见的样式。
裂缝“线”本身,则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引力,又带着冰冷的危险气息。江眠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正从裂缝“线”中缓缓渗出,不是物理的风,而是信息的、规则的、可能性的“流”。这股“流”接触到周围的现实,就像水滴落在滚烫的铁板上,激起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扭曲”和“重影”。墙角的一片青苔,在她眼中同时呈现出枯萎、茂盛、甚至变成一片霉斑的三种状态,快速闪烁。
这就是“幼生门”?或者说,是一道尚未完全贯通的“裂隙”?顾言山手稿上提到,这种自然形成或被微弱意念偶然撬开的“裂隙”,极不稳定,可能随时弥合,也可能突然扩大成为真正的“门”,更可能吸引一些弱小的、混沌的“镜墟居民”或认知残渣靠近。
江眠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意念,沿着那黑色薄片提供的“锚定感”,探向那道发光的“线”。她想试试,自己作为“镜母”,能否对这样的“裂隙”施加影响。
她的意念触碰到“线”的瞬间,一股冰寒、混乱、包含着无数破碎画面和噪音的信息流猛地反向冲入她的意识!
——一个男人蹲在墙角哭泣的影子。
——一块碎砖被踢飞的轨迹。
——老鼠窸窣跑过的声音重复了十七次。
——某个夏日午后在此响起的、早已停产的旧型号自行车铃声。
——一句带着浓重口音的、恶毒的咒骂回声。
……
无数时空碎片劈头盖脸砸来。江眠闷哼一声,左手猛地攥紧,薄片的清凉感骤增,强行帮她稳住了意识核心,将那混乱的信息洪流隔绝在外大部分。她感觉自己像徒手抓住了一根高压电线,又被猛地弹开。
“裂隙”剧烈波动了一下,那“线”的光芒明灭不定,右侧走廊的景象也扭曲变形。同时,江眠“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刚才的意念接触和能量扰动“吸引”了,正从“裂隙”连接的那片混沌区域,向这边“游”来。
不是有形的物体,而是一种“存在感”,一种冰冷的、充满好奇又带着贪婪的“注视”。它很弱小,比阁楼那个“叩门”的黑影还要模糊不清,像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阴影,主要由“被遗忘的恐惧”和“无意义的重复动作”构成。这是一个最低等的“镜墟居民”,或者说,一个“认知浮渣”。
它贴在“裂隙”的另一侧,试图钻过来。江眠能“看到”它尝试挤过“线”时,引发的现实扭曲——死胡同地面上的一片水渍,形状开始不规则地变化,映出的天光颜色变得诡异;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极其淡的、像是旧报纸受潮又晾干后的霉味。
本能地,江眠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和“掌控”的冲动。她想象自己是一面坚固的、光滑的镜子,将这“裂隙”完全覆盖、封锁。她集中意志,不是攻击那个“浮渣”,而是尝试“命令”那道“线”本身——合拢,稳固,隔绝。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她掌心微微发热,不是薄片的热,而是她自身深处某种力量被引动的热。那道发光的“线”,在她的意志聚焦下,真的开始缓缓收缩、变淡!贴在另一侧的弱小“浮渣”发出无声的、只有江眠能感知到的“惊惶”波动,迅速退回了混沌深处。几秒钟后,“线”彻底消失。墙还是那面斑驳的墙,裂缝还是那道普通的裂缝,青苔也只是青苔。刚才的一切异象,如同潮水退去,只留下江眠急促的呼吸和额角的冷汗。
她成功了。不是用暴力,而是用某种“权限”或“共鸣”,暂时弥合了一道不稳定的“裂隙”,驱离了一个低等“居民”。虽然只是最微小的一次实践,但意义重大。这证明顾言山没有完全骗她,她确实拥有某种对“镜墟-现实”接口的影响力。她也验证了黑色薄片“认知锚点”的重要性——没有它,刚才那一下混乱信息冲击,就可能让她意识恍惚好一阵。
代价是,她感觉精神有些疲惫,太阳穴隐隐作痛,同步率似乎……又微不可察地向上跳动了一点点。使用力量,会加速同化吗?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平复呼吸,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属于她自己的笑容。恐惧依然存在,但恐惧之中,开始掺杂进一种危险的兴奋感。就像第一次握住真枪的人,在颤抖之余,也感受到了那金属造物带来的、支配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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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阁楼时,已近中午。林砚正等在那里,脸色不太好看,面前摊开着一台特制的、屏幕显示着复杂波形图的笔记本电脑。
“你去哪了?”他劈头就问,语气是罕见的严厉,“我早上过来,发现法阵外围有被动过的痕迹,你的生理遥测数据在凌晨四点到六点之间有异常波动,心率、脑波都不稳定。你去接触‘异常’了?”
江眠没有否认,平静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去见了一个人,然后自己做了个小实验。”
“见谁?”林砚追问,眼神锐利。
江眠看着他。这个年轻的、肩负着监视与保护双重责任的“保险丝”。他眼里的血丝,他紧绷的下颌线,都是真实的担忧。但顾言山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他们的抵抗和监测,本身就是对镜域渗透的一种压力测试……” 林砚,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此刻的担忧,有多少是针对她江眠这个人,有多少是针对“镜母”这个珍贵的、危险的观察样本?
“一个手腕系着红绳的老人。”江眠决定抛出部分真相,观察林砚的反应。
林砚的脸色瞬间变了,从严厉转为震惊,再转为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果然如此”和“事态失控”的凝重。“顾……顾师叔?他主动找你了?他说了什么?他给你什么东西了?”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身体不自觉地前倾。
“他给了我一些资料,关于如何初步控制我的‘状态’。”江眠省略了“镜母”、“叩门人”、“映照者计划”等关键词,同时仔细观察林砚。“他还说,天师府的方法风险太大。林砚,你师伯是不是早就知道顾言山没死?甚至知道他在干什么?”
林砚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良久,他才重重吐出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那副强撑的严厉面具碎裂了,露出底下深重的疲惫和无力。“是,师伯一直有怀疑。但顾师叔失踪前的最后阶段,研究已经走得太偏,触及太多禁忌,和天师府的主流理念分歧太大。他的失踪,某种程度上……是双方的一种默许和切割。我们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回来,更没想到他的‘计划’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还把你卷了进来……”
“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江眠追问,“只是创造一个新世界那么简单?”
林砚摇头,脸上露出苦笑:“如果只是哲学层面的构想,再激进也无所谓。但顾师叔的理论,和他在湘西、黔东南那些偏远地区田野调查时接触到的一些……极为黑暗、禁忌的古老民俗实践,结合在了一起。他认为那些民俗禁忌,比如赶尸、傩戏中的‘代身’、某些部落的‘影葬’,不是迷信,而是上古人类在规则更‘柔软’的年代,无意识触及并运用‘镜墟’力量的残存仪式。他想做的,不是观察,不是研究,是复苏,是规模化应用。”
赶尸?傩戏代身?江眠想起了顾言山手稿上潦草提到的一些分类和术语,当时她没完全理解。
“尸影潭,”林砚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地名,“你知道吗?在赣西山区,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不是旅游景点,是真正的禁忌之地。地方志和山民口述里,那里是‘走影’(赶尸)路线中的一个关键‘歇脚点’,也是某些傩戏‘送阴兵’仪式指向的终点。传说潭水无底,能照见人的‘前世影’或‘死后的样子’。顾师叔失踪前,最后一批研究资料和采集的‘样本’,就指向那里。师伯怀疑,那里可能存在着一个天然的、极其古老且稳定的‘镜墟接口’,甚至可能是某个‘原初镜墟泡’在现实世界的锚点之一。顾师叔这十五年,很可能就在那里,或者以那里为基地进行他的‘实验’。”
尸影潭。江眠记起便利店电脑上匆匆浏览过的那个暗网论坛里的帖子,似乎有人提到过这个地名,作为“高异常值区域”被标记。
“这和‘微笑瘟疫’,和我的‘同步率’有什么关系?”江眠问。
“师伯推测,‘尸影潭’可能是顾师叔整个‘映照者计划’的一个关键‘能量节点’或‘规则辐射源’。”林砚声音低沉,“‘微笑瘟疫’的爆发点虽然分散,但最初的、强度最高的几个异常波动,回溯起来,隐约都与几条古老的、通往或经过尸影潭区域的交通线(包括早已废弃的古道)有关联。昊天镜净化时的能量回流被导向你,可能也借助了那个节点的某种‘共鸣’。师伯甚至怀疑,你七世轮回的‘跨脉络漂流’现象,你的意识特质,是否也与那个地方有着某种遥远的、我们尚不明白的联系。”
江眠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升。她的“特殊性”,她的命运,似乎被越来越深地绑定在一些她完全不了解的、黑暗古老的源头之上。
“师伯的研究,有一条分支就是关于‘尸影潭’的。”林砚看着她,眼神复杂,“他认为,如果要解决你身上的问题,要阻止顾师叔的计划,关键可能也在那里。必须有人去,去探查清楚那个地方的真相,找到可能存在的‘镜源之心’的真正源头,或者……找到切断它与你、与现实世界联系的方法。但是那里太危险了,不仅仅是自然环境险恶,更因为规则异常。普通人进去,轻则精神错乱,重则直接‘消失’或变成某种‘活影’。即使是修行者,没有特殊准备和保护,也是九死一生。”
“所以,这也是师伯理论中那个‘自杀式任务’的一部分?目的地就是尸影潭?”江岚问。
林砚艰难地点头。“原本师伯打算再准备一段时间,筹集更多力量,制定更周全的方案……但顾师叔既然主动接触了你,说明他的进程在加快。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顿了顿,看着江岚,“你今天早上自己做的‘小实验’,成功了吗?”
“暂时弥合了一道很弱的‘裂隙’,赶走了一个……很弱的东西。”江岚如实说。
林砚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是更深的忧虑。“你已经开始能主动运用了……这意味着你的同步率和适应性比我们监测到的还要高。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如果你不得不去尸影潭,你比其他人有更高的存活几率。坏事是……你陷得更深了,江岚。”
他站起身,在狭窄的阁楼里踱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师伯昨天紧急召开了内部会议。鉴于情况变化,他修改了计划。他不再坚持将你完全隔离保护,而是……有限度地引导和武装你。他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给你看一些东西,告诉你一些方法。前提是,你必须答应,在获得足够能力后,配合天师府,对尸影潭进行一次探查。这不是命令,是……合作请求。因为如果顾言山的计划真的以那里为核心,那么那里就是一切的关键,也是你身上问题的可能源头。”
江岚静静地听着。天师府终于从“关押观察”转向了“合作利用”。顾言山给了她知识和初步工具,天师府现在要给她更多“武装”和“任务”。两方都在试图引导她,都在她身上下注。而她,这个漩涡的中心,似乎也终于获得了一点选择的余地和行动的资本。
“去看什么?”她问。
“天师府秘藏的一些东西,”林砚说,“关于尸影潭的历史记载,关于赶尸、傩戏与‘影墟’关联的秘辛,还有一些……从历代异常事件中收集的、可能来自‘彼侧’的‘样本’和‘器物’。以及,师伯根据你的情况,推测出的几种可能提升你对镜墟力量掌控力、同时尽可能稳固自我认知的方法——比顾言山给的更系统,但也更凶险,因为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剥离’或‘封印’,而不是‘融合’与‘掌控’。”
江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早上催动力量时的微热。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那股“背景音”在轻微鼓噪,对林砚提到的“样本”、“器物”、“秘辛”似乎有着本能的“兴趣”。
“好。”她抬起头,眼中是林砚熟悉的、但又似乎多了些什么的坚定光芒,“我跟你去。我需要知道一切。然后……我们再谈合作的条件。”
不是恳求,不是服从,而是平等的“谈条件”。林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蜕变,离那个需要他保护的、迷茫的幸存者越来越远。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收拾一下,晚上行动。白天目标太大。”林砚说完,开始操作电脑,调取新的数据。
江岚转身看向窗外明媚的午后阳光。阳光下的城市,看起来如此坚固、真实。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在表象之下,在历史的暗影里,在像“尸影潭”那样的禁忌角落,另一套规则正在蠢蠢欲动,试图重新书写一切。
而她,即将主动踏入那片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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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后,林砚开车载着江岚,没有前往龙虎山天师府的主建筑群,而是绕到后山一条隐秘的盘山小路,最终停在一处看起来像是护林员废弃小屋的地方。小屋后面,是陡峭的山崖。
林砚在屋角一块不起眼的石板上按照特定顺序叩击,地面传来轻微的机括声,一块厚重的、伪装成岩石的金属板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里面透出柔和的白光。
“这里才是天师府真正的‘秘藏所’之一。”林砚低声道,率先走下。
阶梯很长,深入山腹。空气阴凉干燥,带着陈年纸张、草药和金属的混合气味。下方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天然溶洞改造的空间,被分成数个区域,用厚重的玻璃或特殊材料的帷幕隔开。柔和的冷光源来自镶嵌在洞壁和穹顶的某些发光矿石。
这里的工作人员很少,都穿着类似研究员的白色罩衫,见到林砚也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在江岚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和好奇。
林砚带着江岚径直走向最深处的一个区域。这里的帷幕是深黑色的,上面用暗金色的丝线绣满了复杂的符箓。门口需要林砚的掌纹、声纹和一段特定的口诀才能打开。
里面空间不大,更像一个书房加陈列室。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线装古籍、竹简、皮卷甚至一些刻着符文的骨片。中央有几个陈列台,罩着透明的罩子。
林砚打开一个特殊的平板电脑,调出资料,开始为江岚讲解。他先展示了关于“尸影潭”的历代记载:从地方志中隐晦的提及,到山民口述记录的整理,再到天师府前辈们秘密探查后留下的残缺笔记。所有的描述都指向那个地方的诡异——潭水在某些时辰或条件下,真的能映照出不属于当前现实的景象;夜晚常有类似人影的“东西”在潭边“活动”,却无法触及;有人误入附近,回来后性情大变,或声称自己“多了一段记忆”;更有人直接消失,只在潭边留下衣物。
“看这个。”林砚指着一份清代中叶的笔记复制品,上面用一种颤抖的笔迹写着:“……依古法,‘赶尸’非驱肉身,乃引‘尸影’也。肉身早腐于途,唯其于‘影墟’之‘影’被秘法牵引,归葬故里,受香火而成‘祖影’,方可安息。‘尸影潭’乃‘影墟’一隙,天然‘引影’‘泊影’之所在,然亦易致‘影’逸出,混淆阴阳……”
江岚心中震动。“赶尸”赶的不是尸体,而是“尸影”?尸体其实早就腐烂在路上,被某种秘法牵引回归故里安葬的,是死者留在所谓“影墟”(镜墟的古称?)中的“影子”?尸影潭是“影墟”的一道缝隙,天然吸引和停泊这些“影子”的地方?
这完全颠覆了世俗传说,却与顾言山的理论隐隐吻合。如果“影墟”就是“镜墟”的一种古老表述,那么“尸影”可能就是人在死亡瞬间,其意识或某种存在印记在镜墟中形成的“残影”或“副本”。赶尸术,或许是一种古老而粗糙的、利用镜墟规则进行“信息体”搬运的仪式!
“还有这个。”林砚又调出一些图片,是某些傩戏面具和法器的特写,上面有着奇异的、仿佛能吸引视线的纹路。“师伯发现,一些古老的、用于‘代身’(代替活人承受灾厄)或‘请神’(请某种非人存在附体)的傩戏仪式,其核心法器和咒文,与我们在某些微弱‘镜墟裂隙’附近检测到的规则波动,有结构上的相似性。他怀疑,这些仪式本质上是在通过表演和象征,临时创造一个微型的、可控的‘镜墟接口’,从而实现‘替换’或‘引入’。”
江岚看着那些诡异的面具照片,背脊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民俗中那些光怪陆离的仪式和禁忌,可能都是古人在懵懂中,对“镜墟”规则的触摸和运用。而顾言山,是想把这些散落的、本能的、危险的古老智慧,系统化、理论化、规模化地复苏!
最后,林砚带她走到一个陈列台前。罩子里,放着几件东西:一块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不规则石头碎片;一截干枯的、却隐隐呈现金属光泽的指骨;一面边缘破损、镜面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巴掌大铜镜;还有一卷被小心翼翼展开的、画满了难以理解符号的暗黄色皮质。
“这些,是从历代有明确记录的‘异常事件’现场,或从类似‘尸影潭’这样的‘高异常区域’边缘,艰难收集到的‘样本’。”林砚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块‘影石’碎片,能轻微扭曲周围光线和空间感,长时间接触会让人产生‘重影’幻觉。这截‘异骨’,检测不到任何已知生物的dNA结构,但似乎对‘认知’类能量有微弱的吸附性。这面‘碎镜’,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映照出完整的、正常的影像,但据说在某些条件下,能短暂显示一些破碎的、不属于当前时空的画面。而这卷‘皮图’,上面的符号无法破译,但注视久了,人会感到意识恍惚,仿佛听到遥远的、意义不明的低语。”
林砚看向江岚:“师伯说,你的‘镜母’特质,或许能让你安全地接触、甚至理解这些‘样本’中蕴含的信息,它们可能包含着关于镜墟的碎片化规则知识。但同样危险,可能会加速你的同步,或带来不可预知的污染。所以,是否接触,接触哪些,由你自己决定。这是合作诚意的体现,也是……对你勇气的考验。”
江岚的目光逐一扫过罩子里的东西。那块“影石”碎片让她体内的“背景音”微微骚动;那截“异骨”则让她掌心曾经融合谛视骨的位置隐隐发热;那面“碎镜”更是直接吸引着她的目光,仿佛镜面裂纹中隐藏着万千世界;只有那卷“皮图”,给她的感觉是浑浊的、充满不安的低语。
她想起顾言山给她的黑色薄片“认知锚点”。有它在,她或许可以尝试接触风险最低的那样。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面布满裂纹的巴掌大铜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