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雨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转头看向张念山，眼底却亮得惊人：“我记得那年冬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我翻遍了家里的箱底，只找出了几串父母在山上采的红蘑。那东西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钱，可我知道，县城里的人喜欢，红蘑菇是好东西。”
“我揣着那几串红蘑，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坐着火车到了县城。冻得手脚发麻，鞋底都磨破了，可心里头是热的。我知道，那是我靠近你的第一步。”
“一个腊月的时间，我倒腾了好多次，又画了好多图纸卖给裁缝店，等年关过完，我挣来的钱，足足顶上三四个壮劳力忙活一年的工资。”
她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骄傲，随即又被浓浓的酸楚取代：“手里有了钱，我第一件事就是想着，要去找你。山哥，你还记得吗？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是我重生过来的第二年春天。”
“我那时候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在你娶妻生子之前找到你，一定要陪在你身边，和你相知相爱，再也不要像上一世那样，隔着重重的家庭阻碍，只能遥遥相望，暗自神伤。”
张雨晴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怕惊扰了那段藏在记忆里的时光：“我用攒下的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天还没亮就揣着干粮出发了。一路打听，一路问，朝着四合镇葵花村的方向骑。”
“春风吹在脸上，暖融融的，路边的野花都开了，我骑着车，心里头的狂喜快要溢出来。我甚至都想好了，见到你的时候，要怎么跟你打招呼，怎么跟你说第一句话，怎么告诉你，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可等我骑到葵花村的村口，看到那棵老槐树，看到三三两两聚在树下闲聊的村民，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事有多莽撞。”
她苦笑了一声，眼底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我连你的具体住址都不知道，连你家里有什么人都不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过来，要是真的找到你家门口，该怎么跟你的家人解释我的身份？又该怎么说，我是为了你才来的？”
“说来也怪，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吧。”张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惚，“就在我站在路口，手足无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时候，我遇到了娟子。”
“她是个热心肠的姑娘，见我一个外乡人站在那里发呆，主动过来问我找谁。我当时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支支吾吾地说出了你的名字。”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娟子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把我打入了冰窖。”
张雨晴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又感受到了当时的那种绝望，她死死地攥着张念山的衣袖，指节都泛白了：“她说，你早就不在村里了。她说，你去部队当兵，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连尸首都没能运回来，村里只给你立了一块衣冠冢。”
“牺牲了……”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了张雨晴的心里，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塌了。我辛辛苦苦挣了钱，辛辛苦苦骑着车跑了这么远的路，满怀期待地来找你，结果却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我当时就在心里疯狂地喊，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既然让我重生，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为什么要让你提前牺牲？为什么连让我见你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张念山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我疯了一样，让娟子带我去你的墓碑前。那是一块孤零零的石碑，立在村头的荒坡上，上面刻着你的名字，还有一张照片。”
“我跪在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几次背过气去。周围路过的村民都在指指点点，说我是个疯姑娘，可我不在乎。我就那么跪着，一遍又一遍地喊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跟你说，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那个时候，我真真切切地在想，就像你上一世抱着我跳河时说的那句话——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张雨晴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望着张念山，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你还记得吗？我在你坟前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突然站在了我面前，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问我，‘姑娘，你是谁？你在这里哭什么？”还有你那句，“我那边很冷，我啥都没有，我啥都需要？”
这话一出，张念山的身体猛地一震，尘封的记忆像是被瞬间唤醒，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翻涌。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春日，想起了荒坡上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姑娘，想起了自己当时因为执行秘密任务，假死归来，却在墓碑前撞见了那个让他心头一颤的身影。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眼眶泛红，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记得，我都记得。”
“我那时候说的都是真话啊。”张雨晴哭得更凶了，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我问你，你那边需要什么，我第二天买了就烧给你。我甚至都想好了，等我把手里的钱都留给我的父母，我就跟着你去另外一个时空。不管那是阴曹地府，还是天堂仙境，我都想陪着你，再也不要和你分开。”
此时的张雨晴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泣不成声，那张原本娇俏的脸庞，此刻挂满了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为之心痛不已。
张念山的心像是被万千根针同时扎着，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张雨晴相识的这十年里，这个在他眼中一直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姑娘，心里竟然藏着这么沉重、这么撕心裂肺的秘密。他更想不到，上一世的她，竟然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
他伸出手，轻轻捧起张雨晴的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俯身，用嘴唇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一个又一个，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她。
“晴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疼惜和愧疚，“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承诺：“你放心，上辈子你受的所有委屈，所有苦楚，这辈子，老公都会加倍弥补给你。我会守着你，护着你，疼着你，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张雨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怀抱里的温暖，泪水依旧止不住地流，却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带着委屈和庆幸的泪。
张念山低头看了看怀里哭得浑身发软的人，心疼不已，顺势伸手拿起旁边桌板上的水杯，拧开盖子，然后递到她的嘴边。
张雨晴微微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后顺从地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
她攥着水杯，手指微微收紧，看着眼前这个满眼都是自己的男人，心里头百感交集。
上一世的遗憾，终于在这一世，有了弥补的机会。
飞机依旧在云层之上平稳地飞行，阳光透过舷窗，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那些过往的伤痛，一点点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