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尖啸,灌满他的耳朵,几乎要盖过胸腔里那擂鼓般狂乱的心跳。
冰冷的空气仿佛不再是单纯的气体,而化作了粗糙的冰砂,蛮横地切割着他的喉咙与脸颊,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近乎真实的痛楚。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近乎鲁莽的送死。
但他对自己身体里那股近乎本能的、被锤炼过的力量,有着模糊却坚定的信任。
一些破碎的、不合时宜的记忆片段,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掠过脑海——
异世界的押切彻曾用那种复杂到令人费解的眼神凝视他,低声说过:“你是个四亿兆个世界里唯一的‘奇迹’。”
连那个阴湿的、仿佛能诅咒一切的几乎已经是明牌恶魔的双一,他的诅咒似乎也对自己“无效”。
...还有李华。
李华在那些跨越重洋的信纸里,也曾用那种过分笃定的、仿佛洞悉了世界底层代码般的语气,隐晦地透露:“你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某种‘奇迹’。”
他甚至在信的末尾,用某种疯狂却又若无其事的笔触写下过一句至今让风间秀树脊背发凉的话:「我期待着,与你真正‘重逢’的那一天。」
重逢?
他分明从未见过李华。
一直以来,维系他们的只有单薄的纸张和沉默的文字。
这些纷乱的念头如同冰锥,刺入他滚烫的思绪。
风间秀树猛地收紧了握住拖把杆的手指。
木质粗糙的纹路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让他的神智在绝境中越发清醒、锐利。
一股灼热的怒火,混合着被逼到悬崖边的屈辱与决绝,猛地冲垮了最后一丝犹豫。
怪物又如何?!
怪物就能理所当然地践踏一切界限,肆无忌惮地将他人的人生拖入无底的深渊,视他人的情感与痛苦为玩物吗?
怪物...难道就真的无法被一个被逼到绝境、愤怒到极点、甚至已经不在乎生死、仅仅握着一根简陋木棍的普通少年,迎面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
击倒吗?!
他不知道答案。
或许这个世界本就早已癫狂,规则崩坏,异种与人类荒诞地并存,理智才是最大的奢侈品。
那么,他不介意再为这片荒芜与疯狂,添上自己燃尽一切的一把火!
富江也好,其他潜藏在阴影里、觊觎着他或者他身边之物的东西也罢。
风间秀树这段日子以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压抑到变形的情绪、亲眼目睹的种种荒诞、亲身承受的恐惧与爱恨交织的折磨。
所有的一切,早已将他的精神状态推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危险的临界点。
而此刻,一个疯狂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在绝对黑暗中“嘭”地点燃的幽蓝鬼火,骤然照亮了他那双因决绝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瞳孔——
大不了,就死在这里好了。
拖着那么一两个不可一世的怪物一起,同归于尽!
也好过永远、永远活在这种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担惊受怕与被动承受之中!
好过永远被那些非人之物玩弄于股掌,连自己的爱与恨都无法自主!
这个近乎自毁的念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恐惧与寒冷,反而像一剂冰冷而暴烈的强心针,猛地注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奔逃的脚步陡然加快,如同离弦之箭,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而坚定。
握住那根可笑木棍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却稳如磐石。
他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燃烧起一种近乎毁灭的、炽烈到骇人的光芒。
那不是将死之人的绝望,而是赌上一切、包括生命本身,也要从捕食者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血肉的,反击者的凶光。
......
“富、富江大人!”
一个平时总围着富江打转的跟班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夸张的惊恐,“风间君、风间君他...好像不太对劲!”
“跟疯了似的,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捡的破拖把,就往旧雕塑室那边跑!”
富江原本慵懒把玩着发梢的手指倏然顿住。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冷冷地剜向报信的人,里面翻涌的寒意让那个学生瞬间噤声,冷汗直流。
“我的秀树...”
富江的声音甜腻依旧,却淬着显而易见的毒,“也是你这种废物能评价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对方的小腹上。
那学生痛呼一声,蜷缩着倒在地上,却连呻吟都不敢大声。
富江看也没看他一眼,艳丽的脸庞上露出了近乎紧绷的神色。
风间秀树的异常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不安。
那个笨蛋拿着拖把跑去那种雕塑室那种麻烦的地方做什么?
...难道又遇到了什么不知死活的垃圾,或者更麻烦的东西?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一股极其罕见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焦虑感猛地攫住了他。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甚至来不及维持平日那副游刃有余的傲慢姿态,转身就朝着雕塑室的方向飞快跑去。
乌黑柔顺的发丝因剧烈的奔跑而在身后狂乱地飞舞,划出一道道凌乱的弧线,映衬着他那张此刻写满焦灼与阴鸷的绝美侧脸。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
教学楼后方那片常年不见阳光、弥漫着潮湿腐叶气息的偏僻小树林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树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扭曲、拉长。
一个、两个、三个...
更多与富江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存在”,如同地底滋生出的苍白菌类,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
他们的肤色在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惨白,眼神空洞而偏执,却又闪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专注。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气息阴湿病态,仿佛刚从深潭或墓穴中爬出。
“不可以...”
其中一个用富江的嗓音低声呢喃,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衣角。
“秀树...不可以被任何东西打扰...”
“更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
另一个接话,语调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诡异执念。
他们彼此对视,空气中弥漫开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与敌意。
最先开口的那个“富江”冷冷地睨了身旁的“自己”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施舍的弧度。
“这次...就便宜你们了,低劣的冒牌货们。”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瞬间解开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下一瞬,树林中那几道苍白鬼魅的身影不再有丝毫迟疑。
他们以轻盈得不像人类、迅疾得超越常理的姿态,如同被同一根丝线牵引的幽魂,悄无声息却又目标明确地,朝着雕塑室的方向,飘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