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而热闹的家宴持续到很晚。
叶妈妈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子地道的本帮菜，席间不停给苏柳眉夹菜，嘘寒问暖。叶爸爸虽然话少些，但眼神里的满意和慈祥藏都藏不住。
苏柳眉也放下了平日的矜持，吃得比平时多，偶尔还会夸赞叶妈妈的手艺，逗得老人家心花怒放。
叶麟轩在一旁，看着这其乐融融（虽然父母明显误会重重）的场景，心里既温暖又有些哭笑不得。
饭毕，叶麟轩帮忙收拾了碗筷，看看时间已近九点，便起身道：“爸，妈，时间不早了，我先送柳眉姐回酒店休息。”
话音刚落，叶妈妈立刻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抹布，连连摆手：“哎呀，回什么酒店呀！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小苏大老远来一趟，还去酒店多不好！今晚就住家里！”
她瞪了叶麟轩一眼，“你，晚上睡沙发就行，你的房间收拾收拾给小苏住！”
叶爸爸也在一旁帮腔：“就是！麟轩你也真是的，带朋友来家里也不提前说一声！定什么酒店？浪费钱！家里住着多方便！”
叶麟轩头大如斗，赶紧解释：“爸，妈，酒店是早就定好的，不去住的话钱也退不了，而且柳眉姐可能也需要私人空间处理点事情……” 他试图找出合理的理由。
“什么私人空间？家里不够私人吗？你房间锁上不就行了？”
叶妈妈不依不饶，“定酒店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跟我们说？现在知道浪费了？小苏第一次来家里，怎么能让人家去住酒店？传出去像什么话！”
苏柳眉看着叶麟轩被父母“围攻”的窘迫样子，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她起身，温和地解围道：“叔叔，阿姨，真的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酒店确实是我让麟轩提前订的，也付了钱，不去住确实有点麻烦。
“而且明天一早我们可能还有别的安排，住在市区酒店更方便一些。今晚已经非常打扰了，吃了这么丰盛的晚餐，还陪我们聊了这么久，真的很感谢。”
她语气真诚，姿态得体，既照顾了叶麟轩父母的面子，也坚持了自己的安排。
叶妈妈见状，虽然还是觉得遗憾，也不好再强留，只是又瞪了儿子一眼：“你看看人家小苏，多懂事！哪像你，毛毛躁躁的！”
她转而拉住苏柳眉的手，不舍道：“那好吧……这次就算了。小苏啊，以后再来上海，可不许再住酒店了，一定得住家里，听见没？”
苏柳眉笑着点头：“好，阿姨，下次一定。”
“麟轩，那你赶紧送送小苏，注意安全！”
叶爸爸吩咐道，然后又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补充了一句，“晚上……回不回来都行，别让人家姑娘一个人太晚。”
叶麟轩脸一热，假装没听见后半句，连忙应声：“知道了爸。”
他抓起外套，和苏柳眉一起出了门。
下了楼，走出老旧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居民小区，喧闹的市井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冬夜的上海街头，比成都多了几分湿冷，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一片片迷离的光晕。
两人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走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刚才家里的热闹与此刻街头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也让某种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走出一段距离，叶麟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柳眉姐，刚才……我爸妈他们……有点太热情了，说话也没个分寸，要是让你觉得尴尬或者不舒服了，我替他们道歉。”
他指的是父母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儿媳妇”态度和留宿的强硬提议。
苏柳眉却轻轻摇了摇头，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柔和。
她紧了紧身上那件米白色大衣，声音平静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不用道歉。
“叔叔阿姨……真的很好。很热情，很真诚，是真心实意地对我好。我……很羡慕你。”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闪烁的霓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怅惘：“能有爸妈在身边，为你操心，为你张罗，哪怕唠叨些，争执些……都是很幸福的事。”
那些她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平凡家庭的温暖与琐碎，今晚真切地体验到了，哪怕只是作为客人。
叶麟轩听出了她话里的伤感，心里一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沉默了片刻，苏柳眉忽然停下脚步，转向叶麟轩。
她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眼眸里，映着街灯的光，也映着某种深沉的、积压已久的情绪。
“叶麟轩，” 她轻声叫他的名字，不再是“林悦”，也不是在公司时的“麟轩”，而是郑重地、完整地叫出“叶麟轩”这三个字。
“其实……在洛杉矶那天晚上，我提出想见你父母，除了当时情绪有些失控……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鼓足勇气，“是因为那场车祸。因为……是我开的车，撞到了你。”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目光却坚定地看着叶麟轩：“这件事，像一根刺，一直扎在我心里。
“我知道主要责任是后面那辆车，我知道法律上已经厘清，我也做了我能做的补偿和维权……但是，只要一想到，因为我，因为你当时坐在我的车上，差点……差点就让叔叔阿姨失去他们的儿子，我就……无法释怀。”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努力控制着情绪：“我想见他们，想亲口看看他们是否真的安好，想……想当面表达我的歉意，哪怕他们可能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或者已经原谅了。
“我也想……送一些礼物，尽一点心意。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欠你的。所以，当时……才会那么突兀地提出来。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原来如此。
叶麟轩恍然大悟。
他一直以为苏柳眉提出见父母，是某种情感上的靠近或试探，却没想到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份沉重的、源于车祸的愧疚与心结。
这份愧疚，她竟然背负了这么久，甚至成了推动她做出那个请求的重要动力。
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泪光和那份真诚到几乎刺痛人心的自责，叶麟轩心里最后一丝因为父母误会而产生的尴尬和无奈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动容。
“柳眉姐，” 他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却很坚定，“你真的不用再为这件事自责了。那是一场意外，是不幸，但绝不是你的错。
“你已经做了所有你能做的，甚至远远超出了你应该做的。我爸妈……他们其实隐约知道一些，但他们从未怪过你，反而一直很感激你后来为我们家做的事。”
他也看着她，目光诚挚：“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活蹦乱跳，还能拍电影，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因祸得福’，那大概就是……”
他顿了顿，脸颊微热，但还是说了下去，“就是因为那场意外，和后来的所有阴差阳错，我才……有机会认识你。”
这句话说出口，气氛陡然变得有些不同。夜风似乎都轻柔了许多。
苏柳眉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水光更盛，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复杂的、被理解和被安慰后的触动。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
两人就这样在清冷的上海街头对视着，周遭的车流人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一种无声的、带着暖意的气流在他们之间流淌。
就在这时，一阵更强的夜风卷着湿气吹过，苏柳眉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叶麟轩几乎是本能地，再次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这次是一件稍薄的休闲西装外套。
他上前一步，像在成都街头那样，想要披在她肩上。
然而，这一次，苏柳眉没有像上次那样被动接受。
在他手臂伸过来，外套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她忽然抬起手，不是去接外套，而是轻轻按住了他拿着外套的那只手的手腕。
她的手指微凉，触碰却带着清晰的力度。
叶麟轩动作一滞，心跳漏了一拍，不解地看向她。
苏柳眉也仰着头看他，夜风拂动她的长发，几缕发丝掠过她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
她的眼神不再躲闪，不再只是感激或歉疚，而是混合着一种更为清晰、更为滚烫的情绪——是动容，是释然，或许还有一丝被他的话语和行动点燃的、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东西。
她按着他手腕的力道很轻，却足以让他停下动作。
然后，她微微向前倾身，不是去拿外套，而是……将自己轻轻靠向了他。
不是像上次那样情绪崩溃下的依赖拥抱，而是一个更主动、更清晰的靠近。
她的额头几乎要触碰到他的下颌，发丝的清香和属于她的温热气息瞬间将他笼罩。
叶麟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苏柳眉没有完全靠实，只是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叶麟轩……”
“嗯？” 他的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外套，你自己穿着。”
她轻轻说，按着他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点，“……这样，就够了。”
说完，她缓缓松开了手，却没有立刻退开，只是抬起头，那双氤氲着水汽和复杂光芒的眼睛，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
夜上海的霓虹在她身后流淌成一片璀璨的光河，而她站在他面前，咫尺之遥，呼吸可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叶麟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她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眼中那破碎又动人的光，还有她那句仿佛带着无尽未尽之语的“这样，就够了”。
外套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是积压已久的情感终于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他抬起那只刚刚被她握住手腕的手，带着一丝迟疑，却无比坚定地，轻轻抚上了她微凉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肌肤的瞬间，两人都微微颤栗了一下。
苏柳眉没有躲闪，只是眼睛睁大了一些，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翼般轻轻颤动，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同样紧张而深情的脸。
“柳眉姐……” 叶麟轩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那些过去的事，我们都放下，好不好？”
他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拭过她眼角那将落未落的一点湿意。
“以后……让我来照顾你，陪着你，好不好？”
这不是正式的告白，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直接，更贴近心脏。
它承接着成都街头的未尽之语，回应着她刚才的靠近，也剖白了他自己再也无法压抑的心意。
苏柳眉看着他，看着这个从一场荒诞车祸中走入她生命、带着秘密与光芒、笨拙却真诚的年轻男人。
看着他眼中的紧张、期待，还有那份沉甸甸的、不容错辨的深情。
良久，她眼中凝聚的水汽终于汇聚成珠，缓缓滑落。
但这一次，泪水不再冰凉，而是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抚着她脸颊的手指上，灼热滚烫。
叶麟轩的心，在那一刻，如同被投入热水的冰块，轰然融化，又被巨大的喜悦和柔情充满。
他不再犹豫，手臂微微用力，将她轻轻地、彻底地拥入了怀中。
这一次的拥抱，不同于成都街头的安慰，也不同于任何一次。
它带着确认，带着承诺，带着彼此心意初通的悸动与温暖。
苏柳眉没有抗拒，顺从地靠进他怀里，手臂也悄悄地、试探般地环上了他的腰。她的脸埋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
他们就这样在上海冬夜的街头，紧紧相拥。
掉在地上的外套无人理会，呼啸而过的车灯偶尔掠过他们，又迅速远去。
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苏柳眉才在他怀里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轻声说：“……外套，捡起来。会脏。”
叶麟轩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传递给她。
他松开一些怀抱，低头看她。
她也正好抬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又找到依靠的小动物，少了平日的强势，可爱得让他心尖发颤。
“好。” 他笑着应道，却没立刻去捡，而是飞快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
苏柳眉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整张脸连同耳朵都红透了，飞快地低下头，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叶麟轩笑得像个傻子，这才心满意足地弯腰捡起外套，随意拍了拍灰尘，这次没再给她，而是自己穿上，然后很自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走吧，” 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欢欣，“送你回酒店。或者……你想再走走？”
苏柳眉任他牵着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轻轻点了点头：“……再走走吧。”
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两颗曾经各自孤独、带着伤痕与秘密的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街头，因为一个拥抱、一滴滚烫的泪和一个未竟的吻，悄然靠近，彼此温暖。
未来的路还很长，身份的秘密、现实的差距、外界的眼光……许多问题依然横亘在前。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夜晚，他们拥有彼此，并且决定，不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