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个承诺带来了安心,或许是体力彻底耗尽,云舒终于沉沉睡去,眉头虽然还微微蹙着,但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握着他的手也稍稍松了些力道,却始终没有放开。
里巳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任由她抓着。篝火的光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眼中复杂的情感……
失而复得的记忆,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眼凝视她即使在睡梦中仍显脆弱的脸。
这一夜,格外漫长。但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云舒的体温,终于开始有了一丝下降的趋势。
里巳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了一点。真正的恢复还需要时间和部落的照料,但至少,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阿雷过来换班,看到云舒似乎安稳了一些,里巳依旧保持着守护的姿势,眼中也露出一丝松了口气的神色。
“里巳,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守着。”阿雷低声道。
里巳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锁在云舒脸上:“不用。准备一下,天一放亮就出发。尽快回部落。”
他必须尽快把她带回安全的部落,那里有巫祝,有草药,有她熟悉的一切,能让她真正安心地恢复。
断断续续的呓语,拼凑出云舒内心正在经历的恐怖风暴。
未散的晨雾给原野蒙着一层灰白,里巳再次小心地探了探云舒的额头,退了……他紧绷了一夜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
他小心翼翼地将云舒放平,用温水一点点润湿她干裂的嘴唇,又勉强喂进去几小口。
看着她虽然依旧昏迷,但是呼吸已趋于平稳的睡颜,里巳不敢有丝毫耽搁。
“收拾东西,立刻出发。”他站起身,声音因疲惫和缺水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扫过周围同样面带忧色的族人,“用最快速度,回部落。”
没有人生出异议。队伍迅速拆除了简易的营地,再次踏上了归途。
或许是归心似箭,或许是里巳那沉默却迫人的气场催动着所有人,他们比预计的早了近半日。
在正午偏西的日头下,终于望见了晨曦部落那熟悉而坚固的石墙轮廓。
族人远远认出车队,尤其是看到了被安置在车上的身影,立刻打开了部落大门。
车辆尚未完全停稳,里巳已如一道疾风般从车上跃下。
他根本顾不上查看那些历经波折才运回的、堆积如山的云絮,也忽略了周围族人关切围拢上来的身影和询问。
他俯身,极其轻柔地将云舒打横抱起。她比记忆中更轻了,蜷缩在他臂弯里。
他收紧手臂,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窝,仿佛这样就能隔开所有伤害。然后,他迈开步子,迅速的朝着部落巫祝的石屋方向,奔跑起来。
他的脚步又快又稳,带着急促。穿过部落中央的空地,路过正在晾晒云絮的雌性们,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呼。
正在指导年轻兽人盘炕的木鲁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抱着人飞奔而过的背影……
而几乎就在车队进入部落的同时,石鸣族长已经从匆匆赶来的阿雷口中得知了大概。
云絮全部运回,但遭遇了南方部落,发生了战斗,云舒和里巳都受了伤,尤其是云舒,情况不太好。
族长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就朝着巫祝石屋的方向赶去。
远远地,他就看见了里巳抱着人飞奔的身影,那急切的样子让族长心头火起,更多的是后怕。
“这个混小子!还有阿雷他们一帮人!”族长一边疾走,一边忍不住低声骂骂咧咧,声音里压着怒火和担忧。
“出去的时候好好的!让你们护着点人,护着点人!这么多雄性,连个小雌性都护不好!要是云舒有个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嘴上骂得凶,脚步却丝毫不停,甚至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刻飞到石屋前,亲眼确认云舒的状况。
那不仅仅是因为云舒是部落不可或缺的大巫,更因为在他心里,这个他看着带领部落走到今天的小雌性,已经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里巳抱着云舒冲进巫祝石屋时,巫祝只是抬了抬眼。“放下,轻点。”
将云舒安置在铺着厚兽皮的石床上后,巫祝仔细用巫力检查了一遍,皱起眉:“没伤?但怎么病得厉害……像是被困住了。”她看向里巳,“出了什么事?”
里巳言简意赅地说了昨日冲突,云舒下令,以及最后阴差阳错的误伤。巫祝听罢,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叹道:“亲手沾染这么多生死,对她这般心性的,加上误伤你的自责……内外交煎。”
这时,石鸣族长也赶到了,听到巫祝的话,脸色沉郁:“能治吗?”
巫祝缓缓道:“慢慢恢复吧,得看她自己”,然后看向里巳,“你恢复记忆了?”
看到里巳点了点头,族长重重拍了拍里巳的肩:“恢复了是好事,这段时间云舒很担心你。”又担忧地看了眼昏迷的云舒,才转身离去。
期间云乐惊恐的喊着姐姐,跑来了一趟,听到巫祝说姐姐没事,就是得好好休息。
又跑出去,找人给姐姐做吃的去了,准备着云舒醒来有东西吃。
里巳给云舒盖了盖兽皮,刚要起来,兽皮的边缘却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勾住。
他立刻僵硬着回头,只见她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灰翳,空洞而茫然。她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
“……里巳?”声音细弱沙哑。
“是我。”他握住她的手,将那冰凉包裹进掌心,声音因激动而微颤,“你醒了。”
云舒看着他,眼神逐渐聚焦,却又像透过他看到了可怕的景象。她开始发抖,手指蜷缩。
“血……他们……是我……”她闭上眼睛,泪水滑落,“还有你……我伤到你了……”
“我没事!”他立刻保证,甚至活动了下手臂,“你看,好好的。那只是意外。”
“对不起……”她的眼泪决堤般涌出,身体因抽泣而轻颤,“我不该下令……我不该那么做……我……怕自己杀人太多……怕保护不了大家,反而害了大家……”
战争时她也没有这么直观的取人性命,还有后失去族人的压力,昨日的血腥冲击,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她哭得语无伦次,像个迷失的孩子。
里巳的心狠狠揪痛。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俯身,轻轻将她连人拥入怀中,让她把眼泪浸湿他的肩膀。
“哭出来就好。”他低声说,下巴轻抵她的发顶,“不是你的错。你保护了部落,保护了我们。那些不得已的选择,不是你一人的重担。我们一起扛。”
他的话简单,却带着笃定。
云舒在他怀中哭了许久,仿佛要倾尽所有恐惧和委屈。里巳稳稳地抱着她,任她宣泄,给予无声却坚实的依靠。
哭声渐弱,化为抽噎,最终平息。极度的疲惫让她再次沉睡,但这次,她紧蹙的眉舒展了,呼吸变得绵长。
里巳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暮色透窗,外头传来巫祝研磨草药的沙沙声,微微散发着宁神的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