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骑兵的甲胄、陌刀的锋利……这些甲兵之利，固然是曹铄取胜的关键，”郭嘉的目光飘向帐外，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白天那片染血的平原，“可真正让属下心惊的，是他大军的气势。”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那些士兵冲锋时，前排的人倒下了，后排的连眼睛都不眨，踩着尸体就往前冲；弓弩手射箭时，哪怕身边的人被流矢射中，手都不抖一下；连收兵的时候，都是整整齐齐，没有半分慌乱……那种前赴后继、有我无敌的劲儿，主公，说实话，这天下，找不出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曹操握着酒盏的手猛地一紧，陶土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何尝没看到？那些士兵眼里燃烧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他读不懂的信念——仿佛为了某个东西，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这种气势，他的军队里没有，袁绍没有，刘备也没有。
“是因为……他说的那个‘公天下’？”曹操低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又有几分动摇。
他一直觉得，那些庶民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可曹铄偏要把棋子当人看，还说要让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平等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难道就是这些空话，让士兵们肯卖命？
郭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主公还记得当年在兖州，那些跟着您打黄巾的流民吗？他们为了一口饭，也肯拼命，可一旦有了安稳日子，便想着回家种地。可曹铄的士兵不一样，他们好像……信了曹铄画的那个饼。
曹铄的大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就像人的灵魂一样…”
他看向曹操，眼神锐利起来：“因为曹铄说的并不是空话。他在治下摊丁入亩、修水利、办学堂、发展商业……连投降的人都给了土地和出路。
那些士兵知道，打赢了，不仅自己能活，家里的妻儿也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好像是在为子孙后代拼一个将来。
这种盼头，比金银爵位更能让人拼命。
如今曹铄治下的里长全部是民选，这让所有的人都憋着一股劲，一股不打垮我们不收兵的劲。
因为这些人知道，天下不是曹铄一个人的天下，他们也是天下的一份子。”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曹操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他忽然想起曹铄小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问为什么百姓会饿倒在路边，问为什么打赢了仗还要抢东西。那时他只当是孩童天真，如今才明白，那些问题里，早已藏着这个“逆子”的心思。
“那依你之见，我们……还有胜算吗？”曹操的声音很轻，像在问郭嘉，又像在问自己。
郭嘉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潼关必须守住。只要我们还握着河北，还能调动冀、并、青、兖、豫的人力物力，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曹铄虽强，可天下未定，他的敌人并非只有我们，还有幽州刘备、草原上的鲜卑、凉州边境的羌人等，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曹铄让他们失去做人上人的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主公，往后与曹铄对阵，要更加谨慎，要利用城墙来阻挡他的重骑兵，没有把握之前，不能和他正面决战……”
曹操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帐外漆黑的夜色。黄河的涛声似乎更响了，像在为谁敲着丧钟。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老了——当年那个横槊赋诗、欲扫天下的雄心，在今日这场惨败后，竟蒙上了一层灰。而那个他一直视为“逆子”的年轻人，已经长成了一座他再也搬不动的山。
郭嘉刚起身，帐门还未掀开，曹操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带着几分沙哑的试探：“奉孝，若你是曹铄，眼下会强攻潼关吗？”
郭嘉转过身，烛火映着他清瘦的脸：“会。潼关是关中进入中原的门户，他既已击溃我军主力，断不会给主公喘息之机——拿下潼关，便可拿下洛阳进而控制司隶全境，就能与南阳、徐州呼应，这步棋，他必然要走。”
九月的夜风卷着黄河的潮气扑进帐内，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曹操沉默片刻，忽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节在案上重重一叩：“老夫打算……把侯成、郝萌送还给他。”
郭嘉一愣。这两个当年出卖吕布的叛徒，如今一直被曹操养在军中，留着本是为了招揽降将时做个“优待”的幌子。
此刻送出去，无异于告诉天下人：降我者，未必能安身。
“用这二人，换他暂停进攻潼关。”曹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迫不得已的疲惫，“老夫知道，这么做，往后再难有人敢来投奔。
可眼下……曹铄的兵锋太锐，老夫没有多余的选择了，必须给潼关布防争取时间。”他眼中的“逆子”，早已长成了足以撼动他根基的庞然大物，容不得半分侥幸。
曹操算盘打得很精，这是阳谋，无论曹铄愿不愿意，都只能交换，因为他要安抚吕布旧部。
“主公，属下愿往曹铄大营送还二人。”郭嘉躬身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曹操点头：“好。”
郭嘉掀起帐帘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转回头。曹操看在眼里，淡淡道：“有话便说。”
“主公，”郭嘉望着帐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很轻，“或许……曹铄所说的那个天下，真的有利于所有人。”
话音落，他不等曹操回应，便大步走出帐外。帐内只剩曹操一人，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盯着郭嘉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荀彧总在他面前称赞曹铄的新政如何安定民心，如今连最懂他心思的郭嘉，竟也说出这样的话。
这种被最亲近之人隐隐“背叛”的痛，比输掉一场大战更让他窒息。
两日后，曹铄的大营前，郭嘉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他身后两个被绳索捆缚的囚徒被人押着，正是侯成与郝萌。两人低垂着头，面色死灰，脚踝上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消息很快传到中军大帐，张辽、成廉、曹性等人瞬间红了眼。
当年吕布败亡，正是这二人引导吕布率军追击曹操，让吕布陷入曹操伏击圈，才让吕布战死，没有他们提前勾结曹操，吕布也不会中伏。
成廉攥着陌刀的手咯咯作响，若非被亲兵拦住，几乎要冲出去将两人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