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坐在石头上没动。腿上的伤还在疼，但比刚才好多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铲刀，刀柄那道新划痕在火光下看得清清楚楚。他把它轻轻放在脚边，没再握紧。
风有点大，吹得篝火忽明忽暗。他抬头看天，星星很多，一闪一闪的，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银子。他记得现代时候城市里看不到这么多星，到处都是灯，亮得连月亮都看不见。
他正想着，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杂乱的那种，是一步一步稳稳走来的。他知道是谁。
沈令仪回来了。她走到原地坐下，就在他旁边那块石头上。没说话，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兽皮，盖在他包扎好的右腿上。
“风凉了。”她说。
齐云深看了眼兽皮，又看她。“你总这样……不动声色地照顾人。”
“你不也一样？”她看着他，“明明疼得冒汗，嘴上还说‘还好’。”
齐云深一愣。他没想到自己这点掩饰都被她看穿了。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你皱眉的样子，像极了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书生——抱着快散架的竹简，非说自己没摔疼。”
齐云深轻声问：“那是谁？”
她摇头：“忘了。就像我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
两人安静下来。火堆里一根柴烧断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齐云深忽然开口：“若你不想说，我不问。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事。”
沈令仪侧头看他，眼神很静。
他仰头望着星空，声音低了一些：“我不是这世上的读书人。我来自几百年后。那里没有科举，没有官服，人人穿短衣，用铁车跑路，说话靠小盒子传音……”
他说得平平淡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这些话落在夜里，听起来格外认真。
沈令仪没打断，也没笑。她只是听着，眼睛一直看着他。
齐云深苦笑：“你不信？”
她摇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因为你的眼神，从未骗人。”
齐云深心头一震。他转过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一瞬间，他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那你呢？”他声音轻了些，“你的过去……哪怕一句也好。”
沈令仪望向篝火。火光映在她脸上，一明一暗。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我也曾有个家。后来……都没了。只剩我在风里走，走到遇见你。”
齐云深看着她侧脸。“所以你救我，是因为……同病相怜？”
她轻轻摇头：“不是。我是因为……你倒下的时候，还在念甲骨文。像个傻子，却执着得让人心疼。”
齐云深怔住。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轻，也很暖。
她也笑了。嘴角微微翘起，只一下，又恢复平静。
火光摇曳，四周安静。风吹树叶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齐云深轻声道：“以后别一个人值夜了。我会担心。”
沈令仪没答话。她只是把手边那卷药布往他那边挪了半寸。
动作很小，像是无意。
可她的手指，恰好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没有躲。
她也没有收手。
夜风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气息。远处营地的火堆已经熄了，只剩下他们这一处还在燃着。
齐云深低头看着两人靠近的手。他的手背上有干活留下的茧，她的手背也有，但更细一些。两双手离得很近，中间只差一点距离就能贴上。
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河边，她靠在他肩上的感觉。很轻，也很真实。
“你怕黑吗？”他问。
“不怕。”她说，“我怕的是天亮之前没人回来。”
“我会回来的。”他说，“不管去哪儿，我都会回来。”
她看着他，没说话。
但他知道她听见了。
他又说：“等这事结束，我想找个小镇住下。不用太大，有间院子就行。种点菜，养只鸡，你做饭，我写字。要是下雨，我们就坐在屋檐下听雨。”
她说：“你会饿死的。”
“不会。”他说，“我会跟着你学挖野菜。”
她笑了下。“你连蕨根和毒草都分不清。”
“你可以教我。”他说，“反正你已经教了我这么多。”
她没再反驳。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火堆又响了一声。一根柴彻底烧尽，塌了下去。
齐云深看着她鬓角被风吹起的一缕发丝。它轻轻飘着，最后扫过他的手腕。
他没动。
她也没抬手去理。
“你知道吗？”他说，“我以前觉得活着就是为了考中进士，做官，改变这个世道。可现在我觉得，有些事比那些更重要。”
“比如？”
“比如看着一个人好好活着。”他说，“比如知道有人会在你摔倒的时候赶来，哪怕满身是伤也不喊疼。”
她抬起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两人谁都没移开视线。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因为我试过独自一人活太久。那种感觉……我不想你也尝一次。”
齐云深喉咙动了一下。
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最后他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但没有挣开。
他也握得不紧，就那么轻轻包着，像是怕一用力就会惊走什么。
火光渐渐弱了。他们谁都没有添柴。
夜越来越深。
远处传来一声狗叫，很快又没了。
“该休息了。”她说。
“你先去睡吧。”他说，“我再坐一会儿。”
“你不许乱动。”她站起来，语气忽然严厉了些，“腿伤没好之前，不准逞强。”
“是是是，夫人吩咐。”他笑着举手作投降状。
她瞪他一眼，转身要走。
“沈令仪。”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停下，回头。
“谢谢你。”他说，“今天，还有那天，还有每一次。”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她走了。裙摆掠过草地，脚步声一点点远去。
齐云深坐回石头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火堆只剩一点红光，像将熄未熄的心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握住她的那只手，掌心还留着一点温度。
他没擦掉。
风吹过来，他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把兽皮拉紧了些，靠在石头上闭上眼。
远处，一只萤火虫飞过，停在烧焦的木头上。
它的光很微弱，但在黑暗里，足够照亮一小片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