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洲被转移到别墅内经过特殊屏蔽处理的医疗室,在镇静剂作用下暂时沉睡,但即使昏迷中,他的脑电波监测仍显示出异常的、紊乱的活跃度,仿佛大脑仍在与无形的入侵者交战。医疗团队束手无策,他们能处理生理创伤,却对这种直接作用于认知和感知的侵蚀无能为力。
沈清辞没有守在医疗室。她知道此刻最需要的不是无谓的陪伴,而是解决问题的钥匙。她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隔壁的小型战术分析室——这是当初为应对可能的商业或人身威胁而设立的,配备了高规格的信息处理和安全通讯设备。房间里只有她一人,面前的多块屏幕上分别显示着:陆寒洲的实时生理数据(心率、脑波、血氧等)、从“镜屋”设备中勉强提取出的部分加密日志碎片、别墅内外所有监控的实时画面、以及一个空白文档。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昨夜狂乱的痕迹,但沈清辞的神情已如冰封的湖面,沉静、寒冷、深不见底。极度的危机感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压下了她个人的恐惧和对陆寒洲状态的揪心,将她属于沈氏继承人、“清晚基金会”掌门人的那部分极度理性与坚韧彻底激发出来。
她首先调取了陆寒洲从昨夜到今晨的所有异常行为时间点,与监控和环境传感器记录进行比对。很快,一个清晰的模式浮现出来:
1. 触发条件:陆寒洲的幻觉爆发并非完全随机。第一次(卧室)发生在深夜、相对安静、感官刺激单一的环境中;第二次(训练室)发生在他体力消耗较大、注意力可能涣散的时刻;第三次(书房)则是在他试图集中精神处理工作时。三次的共同点是,他都处于某种“内在专注”或“感官负荷变化”的临界状态。
2. 感官通道:攻击并非同时通过所有感官进行。它似乎有一个渐进和侧重:先是嗅觉(栀子花香)和听觉(低语、特定环境音)作为“引信”,引发情绪波动和注意力偏移;然后侵入视觉(镜中幻影、场景重现),最后才引发强烈的身体感觉(寒冷、冲击感)和思维入侵(直接的指责性话语)。这表明攻击程序可能根据目标的反应进行动态调整,优先针对最敏感的感知通道。
3. 内容精准度:无论是母亲的气味和场景,还是极地爆炸的细节,乃至对他内心最核心自责(保护不力)的指控,都过于精准,远超一般心理暗示能达到的程度。这需要极其详尽的个人背景资料和深度心理侧写。
4. 间歇性与潜伏:在发作间歇期,陆寒洲虽有持续性感知异常(幻听、错觉),但仍能保持基本理性和交流。这说明攻击并非持续高强度的,而是有“潜伏期”和“激活期”。结合“镜屋”日志碎片中提到的“72-96小时潜伏期后触发第二阶段”,现在很可能正处于“激活期”,但攻击强度似乎在递增。
沈清辞将这些观察输入文档,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思路越来越清晰。
“‘镜魔’……这个名字本身就有暗示。”她低声自语,目光锐利,“镜子,反射,扭曲。他\/她不是在制造全新的恐惧,而是在‘反射’并‘扭曲’受害者内心已有的、最深刻的恐惧和创伤。手段是通过高度定制化的、多感官协同的虚拟现实或深度暗示技术,绕过常规意识防御,直接刺激边缘系统和相关记忆网络。”
她调出“镜屋”设备外型及说明书的影像。那套设备过于“完美”,宣传的理念与顾延舟提过的前沿研究有表面相似,但核心技术来源成谜。能制造出这种东西,并精准投递到他们手中,绝非普通黑客或恐吓者所能为。对方拥有顶尖的神经科学、心理学和工程技术背景,以及强大的信息资源。
接着,她开始分析自身受到的攻击。
与陆寒洲直观的、爆发性的创伤重现不同,她所遭遇的更具“诱导性”和“逻辑欺骗性”。
1. 攻击媒介:同样始于感官细节(女孩啜泣声、特定倒影),但核心是植入“联想”和“暗示”——将她对沈清许的保护愧疚,与“留在陆寒洲身边会增加清许危险”这一虚假逻辑强行捆绑。
2. 呈现形式:没有直接呈现血腥暴力(镜中巷道袭击是例外,可能属于“加压”测试),而是制造一个看似理性、强大、自由的“理想自我”幻影,以“为她好”的姿态进行说服。这是更高明的心理操纵,利用了她作为决策者惯于权衡利弊、追求最优解(包括对亲人的保护最优解)的思维模式。
3. 攻击目标:显然旨在瓦解她和陆寒洲的联盟。如果陆寒洲在自我指责中崩溃,或她在“理性选择”下离开,任何一条路径都能达成“镜魔”的目的。
沈清辞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对方的策略很聪明,但过于精巧的策略往往意味着对“完美反应”的期待,而现实的人心,尤其是她和陆寒洲这样历经磨难建立起的纽带,并非完全可预测的程序。
她捕捉到了一个潜在的“破绽”。
无论是陆寒洲还是她自己,在攻击最激烈时,都曾有过短暂的“现实检验”瞬间——陆寒洲曾喊出“这不是真的”,她也曾砸碎玻璃对抗幻影。这说明,即使在深度干扰下,他们核心的认知根基并未被彻底摧毁。攻击需要持续的能量输入(可能是某种远程神经调制信号,或者预先植入的、需要特定条件激活的认知病毒)来维持高强度的幻觉。
如果……能干扰或切断这种“能量输入”呢?
她立刻联系了刚刚抵达的安全屋技术团队负责人,下达指令:
“第一,集中分析陆寒洲先生和我本人出现异常感知期间,别墅及周边所有电磁频谱、次声波、超声波等非可见环境的监测数据,寻找任何规律性的、与异常发作时间点吻合的异常信号。重点排查我们常用电子设备(手机、电脑、穿戴设备)是否存在未知的数据收发或异常能耗。”
“第二,重新彻查‘镜屋’设备的所有部件,尤其是那个‘数据核心’。用物理隔离和法拉第笼屏蔽所有可能的无线连接方式后,检查其是否仍有微弱的自主运行迹象,或者是否携带了某种生物或化学缓释触发物,能与人体生理节律或特定神经递质水平互动。”
“第三,收集我和陆寒洲先生近期所有的饮食、水源、日常接触物样本,进行超常规毒理和生物标记物分析,寻找可能影响神经系统的物质。”
“第四,尝试逆向工程‘镜屋’系统中提取的任何代码片段,哪怕再破碎。重点寻找其感知触发算法和可能的‘后门’或远程控制协议。”
命令清晰果断。技术团队领命而去。
沈清辞靠向椅背,闭上眼,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分析带来了方向,但压力并未减轻。她必须假设,“镜魔”此刻正通过某种方式“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对方的下一步是什么?是继续加压直到陆寒洲彻底崩溃?还是对她发动更强烈的诱导,迫使她做出“离开”的决定?抑或,有更险恶的第三阶段?
她睁开眼,看向屏幕上陆寒洲沉睡中仍不安稳的面容。他的信念或许动摇了,但他骨子里的坚韧从未消失。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为他、也为他们,争取到反击的时间和突破口。
“你想看到我们崩溃,看到我们互相猜疑,看到我们被自己的恐惧吞噬。”沈清辞对着空无一人的分析室,声音低而清晰,仿佛在与那个无形的对手对话,“但你忘了,恐惧的另一面,是对所爱之人的守护决心。你利用我们的软肋,却也暴露了你自己的逻辑和目的。这不是无差别的恐怖袭击,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实验’或‘惩罚’。而有实验者,就一定有实验目的和可观测的‘变量’。”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看似平静的庭院。晨光熹微,但阴影仍在角落蛰伏。
“陆寒洲的变量是‘创伤重现与自责的耐受阈值’。我的变量是‘理性保护欲与情感联结的权衡点’。”她轻声分析,“你在测试这些变量的极限。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证明人性的脆弱?报复?还是……收集数据,为了某个更大的图谋?”
无论“镜魔”的目的是什么,沈清辞已经决定,她不会继续被动地充当实验品。冷静分析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基于这些分析,制定主动的反制策略。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找到“镜魔”的踪迹,更需要一种方法,能够帮助他们,尤其是陆寒洲,从内部抵抗那种认知侵蚀。
她拿起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顾延舟的号码。在等待接通的短暂空隙里,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医疗室监控画面中陆寒洲的身影。
坚持住,寒洲。她默默说道。我们已经看清了陷阱的一部分。接下来,该我们设局了。
分析室的屏幕光映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沉入阴影,如同她此刻的处境——在疯狂的边缘,维持着最清醒的理智,准备踏入更危险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