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丝醒得很早。
天还没完全亮，微光界的“天空”还泛着鱼肚白，她就睁开了眼睛。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脑子里乱糟糟的。
昨晚那些画面——培养舱、编号牌、冰璃的脸——还在眼前晃。
但最清晰的，是最后那一幕。
自己的手，碰到冰璃装甲的瞬间。
那股冰冷的、但又莫名熟悉的触感。
“E-07-3-7……”
她轻声念出那个编号。
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空洞。
房门被轻轻推开。
柳如是端着温水走进来，看到她睁着眼睛，愣了一下。
“这么早就醒了？”
“……睡不着。”艾莉丝坐起身。
柳如是把水杯递给她，在床边坐下。
“头还疼吗？”
“不疼了。”艾莉丝摇头，“但……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都是些什么？”
艾莉丝沉默了一会儿。
“实验室的样子。”
“穿白大褂的人。”
“针管。”
“还有……一个冰蓝色眼睛的女孩，在观察窗外看着我。”
她抬起头，碧绿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柳苑主，我是不是……真的做过那些实验？”
柳如是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
“但就算做过，也不是你的错。”
“你只是……受害者。”
艾莉丝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水杯。
水面微微晃动，倒映着她苍白的脸。
“可如果那些实验，让我变成了什么怪物呢？”
“怪物？”柳如是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看你哪里像怪物了？”
“会说话，会哭，会笑，会怕疼。”
“比很多人都像人。”
艾莉丝咬着嘴唇，没说话。
柳如是站起身。
“好了，别想太多。陛下说了，今天要给你做全面检查。”
“洗漱一下，吃点东西，我们去百工坊。”
“百工坊……”艾莉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就是昨晚那个冰璃在的地方？”
“……嗯。”
“那她会在吗？”
“应该会吧。”柳如是说，“陛下安排了她在那特训。”
艾莉丝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抬起头。
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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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坊，特训场。
说是“场”，其实就是把原本的仓库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地面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阵法纹路，四周墙壁加装了十层灵能缓冲层。
天花板上吊着七八个监控法器，正对着场中央。
冰璃站在场地正中。
深蓝色的装甲覆盖全身，蓝光视觉缝隙平静地亮着。
她对面，站着林曦。
这货居然穿了身运动服——也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白色的，上面还印着个褪色的卡通图案。
松松垮垮的，跟他平时那身“曦皇”的行头完全不搭。
“老师，您这身……”
凯瑟琳站在场边，嘴角抽搐。
“怎么？不好看？”林曦低头看了看，“我觉得挺好啊，特训嘛，穿那么正式干嘛。”
“可这图案……”
“哦，这个啊。”林曦扯了扯胸前的卡通兔子，“以前在学校地摊上买的，十块钱三件，便宜。”
云瑾在旁边扶额。
“你能不能有点身为全球统治者的自觉？”
“统治者和穿运动服冲突吗？”林曦理直气壮，“我又没光着。”
云瑾：“……”
她放弃了。
跟这家伙讲道理，纯属浪费口水。
“好了，说正事。”
林曦拍拍手，看向冰璃。
“今天第一课：控制共鸣。”
“昨晚你和艾莉丝的共鸣，是自发性的，没经过控制，所以差点暴走。”
“今天我们要学的，就是怎么把它变成可控的。”
他走到场地边缘，从地上捡起一块蓝色的水晶碎片。
就是昨天那块。
不过现在它被装在一个特制的手环里，手环连着十几根细细的导线，导线的另一端接在旁边一台仪器上。
“这是能量调节器。”林曦晃了晃手环，“可以微调碎片输出的能量频率和强度。”
“等下我会用这个，模拟艾莉丝那边的‘信标波动’。”
“你要做的，就是感受波动，建立连接，但——不能失控。”
他把手环戴在手腕上。
然后，按了一下上面的按钮。
嗡——
一股微弱的、冰蓝色的能量波动，从手环里扩散开来。
冰璃身上的装甲，立刻有了反应。
深蓝色的冰晶表面，开始泛起涟漪。
像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石子。
“感觉到了？”林曦问。
“……嗯。”冰璃点头。
“好，现在试着吸收它。”
冰璃闭上眼睛。
装甲上的涟漪逐渐平复。
那股冰蓝色的能量波动，开始缓慢地、有规律地被她吸入体内。
过程很平稳。
没有昨晚那种暴走的迹象。
“不错。”林曦点头，“看来基础控制没问题。”
他调高了输出强度。
手环发出的波动，立刻增强了三成。
冰璃身体一震。
装甲表面又开始泛起涟漪，而且比刚才剧烈得多。
“稳住。”林曦说，“把它当成水流，慢慢引导，别硬抗。”
冰璃深吸一口气。
装甲上的涟漪，逐渐平复下来。
但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显然并不轻松。
“继续。”林曦又调高了强度。
这次，波动增强了五成。
冰璃闷哼一声。
深蓝色的装甲，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蔓延、增生！
背后的冰刺，又有了冒头的迹象！
“老师！”凯瑟琳紧张起来。
“别慌。”林曦盯着冰璃，“她在对抗。”
果然。
几秒后。
冰璃猛地睁开眼睛。
蓝光视觉缝隙，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收！”
她低喝一声。
那些增生的装甲，硬生生被她压了回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十秒。
等她完全压制住装甲时，整个人已经单膝跪地，剧烈喘息。
“还、还行吗？”云瑾问。
“……死不了。”冰璃沙哑地说。
林曦关掉了手环。
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感觉怎么样？”
“……像在跟野兽拔河。”冰璃喘着气，“装甲有它自己的‘欲望’，它想吞噬更多能量，想进化，想变强。”
“而我要做的，就是告诉它：现在不行。”
林曦笑了。
“这就对了。”
“控制，不是压制，是对话。”
“你得让装甲明白，谁才是老大。”
他站起身，朝场边招招手。
“老张，数据记下来没？”
“记、记下来了！”老张抱着数据板跑过来，眼镜都歪了，“能量吸收效率87%，失控临界点在输出强度增强65%左右，压制反应时间平均8.2秒……”
“行，继续。”林曦把手环摘下来，丢给老张，“下一项，共鸣模拟。”
“艾莉丝那边准备好了吗？”
“应该快了。”凯瑟琳看了看时间，“柳苑主带她去做基础检查，估计再有半小时就能过来。”
话音未落。
训练场的门被推开了。
柳如是带着艾莉丝，走了进来。
艾莉丝换了身衣服。
简单的淡青色连衣裙，头发梳得很整齐。
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她一进来，目光就落在了场地中央的冰璃身上。
冰璃也看到了她。
两人对视。
空气突然安静了。
“哟，来了。”林曦打破沉默，朝艾莉丝招手，“过来过来，正好要开始第二项训练。”
艾莉丝走过去。
脚步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陛下……”她小声叫了一声。
“叫老师就行。”林曦摆摆手，“在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他指了指冰璃。
“等下，我要你们俩，再建立一次共鸣。”
“但这次，是可控的。”
“我会在旁边看着，一旦有失控迹象，立刻切断。”
艾莉丝看向冰璃。
冰璃也看着她。
两人都没说话。
但眼神里，都有点……说不清的复杂。
“有问题吗？”林曦问。
“……没有。”冰璃先开口。
“我、我也没有。”艾莉丝小声说。
“那就开始。”
林曦退到场边。
凯瑟琳和云瑾也站到一旁，全神贯注地盯着场内。
柳如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艾莉丝，但也没说什么。
场地中央。
冰璃和艾莉丝，面对面站着。
距离五米。
“闭上眼睛。”林曦说，“感受对方的存在，但别急着建立连接。”
两人依言闭眼。
一开始，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训练场里，仪器运转的轻微嗡嗡声。
但渐渐地——
艾莉丝身上，开始浮现出那层淡淡的、半透明的蓝色光晕。
光晕很微弱，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她。
而冰璃那边。
深蓝色的装甲表面，也开始泛起温和的涟漪。
没有昨晚那种狂暴的感觉。
很平缓，很稳定。
“很好。”林曦低声说，“现在，艾莉丝，试着把‘信标波动’释放出来一点点。”
“就像……轻轻呼唤她。”
艾莉丝咬着嘴唇。
她不知道该怎么“呼唤”。
但本能地，她想起了昨晚那种感觉。
那种……想要靠近，想要理解，想要确认对方是否也经历过同样痛苦的感觉。
她心里，轻轻念了一句：
“你……也疼过吗？”
嗡——
她身上的蓝色光晕，突然明亮了一丝。
一股极其微弱的、温暖的波动，朝冰璃扩散过去。
冰璃身体一震。
装甲上的涟漪，瞬间变得剧烈！
但她立刻压制住了。
深吸一口气。
然后，她回应了。
不是用语言。
是用装甲的能量波动。
一股冰冷的、但同样温和的波动，传了回去。
两股波动，在空中交汇。
然后——
融合。
没有爆炸，没有暴走。
只有一种……温柔的共鸣。
以两人为中心，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扩散开来，笼罩了周围三米的范围。
光晕里，隐约能看到细小的冰晶在漂浮、旋转。
很美。
也很诡异。
“共鸣强度……13%。”老张盯着数据板，声音发颤，“稳定维持……我的天，她们居然真的控制住了！”
林曦眼睛亮了。
“继续。”
“艾莉丝，试着增强波动。”
艾莉丝点头。
她身上的蓝色光晕，明亮了一分。
波动增强了。
冰璃那边，装甲的涟漪也变强了。
但依旧稳定。
共鸣强度，提升到了18%。
“再增强。”
20%。
25%。
30%。
当共鸣强度达到35%时——
异变突生。
艾莉丝突然闷哼一声。
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怎么了？！”柳如是惊呼。
“记忆……回溯……”艾莉丝咬着牙，声音痛苦，“好多画面……挤进来了……”
她身上那层蓝色光晕，开始剧烈波动！
里面浮现出无数破碎的画面碎片——
针管刺入手臂。
蓝色的液体在血管里流动。
培养舱的玻璃上，自己惊恐的脸。
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影。
很高，很瘦，头发花白。
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父亲……”
冰璃突然开口。
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盯着艾莉丝光晕里的那个背影，蓝光视觉缝隙疯狂闪烁。
“那是……父亲……”
林曦眉头一皱。
“切断！”
他抬手，就要打断共鸣。
但冰璃突然喊道：“等等！”
“什么？”
“让我……再看看。”冰璃声音颤抖，“我想……看清他的脸。”
林曦犹豫了一瞬。
但看到冰璃那近乎乞求的眼神，他还是放下了手。
“五秒。”
“最多五秒。”
冰璃点头。
她集中精神，试图从那破碎的画面里，捕捉更多信息。
艾莉丝光晕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脸。
苍老，疲惫，但眼神锐利如鹰。
鼻梁很高，嘴唇很薄。
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博士……”
冰璃喃喃道。
然后，她看到了。
在那男人胸前的名牌上。
清晰地印着两个字：
【秦夜】
“秦……夜……”
冰璃重复着这个名字。
下一秒。
共鸣强度，突然暴增到50%！
“不好！”林曦立刻出手！
一道金色的屏障，瞬间插入两人之间！
共鸣被强行切断！
艾莉丝身上的蓝色光晕，瞬间破碎。
她腿一软，就要倒下。
柳如是赶紧冲过去扶住她。
“艾莉丝！”
“……没事。”艾莉丝喘着气，脸色惨白，“就是……头有点晕。”
另一边。
冰璃也单膝跪地，装甲表面不断有冰晶剥落。
但她没管那些。
只是低着头，喃喃自语。
“秦夜……”
“原来……你叫秦夜……”
林曦走过来，蹲在她面前。
“你父亲的名字？”
“……嗯。”冰璃点头。
“秦夜……”林曦摸着下巴，“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他转头，看向凯瑟琳。
“查一下。”
“G.E.L.F.的档案，方舟计划的名单，还有所有公开的科研人员资料。”
“我要这个人的全部信息。”
“是。”凯瑟琳立刻转身离开。
林曦又看向冰璃。
“你没事吧？”
“……没事。”冰璃站起身。
装甲已经重新稳定下来。
但她的眼神，还停留在刚才的画面里。
“秦夜……”
她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然后，抬起头，看向林曦。
“陛下。”
“嗯？”
“我想找到他。”
“我知道。”林曦点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林曦看向训练场外，“我们得先搞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E-07实验，‘活体信标’，星骸能量……”
“还有，他为什么要把你变成这样。”
他拍了拍冰璃的肩膀。
“别急。”
“既然知道了名字，就迟早能找到人。”
“在这之前……”
他咧嘴一笑。
“先把控制共鸣练好。”
“不然下次见面，你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怎么质问他？”
冰璃沉默片刻。
然后，她点了点头。
“明白了。”
“继续训练吧。”
林曦转身，走向场边。
走了两步，又回头。
“对了。”
“你父亲眼角那颗痣，是左边还是右边？”
冰璃一愣。
“……左边。”
“好。”林曦记下了。
他走到场边，对老张说：“记录一下，秦夜，男，年龄估计六十左右，左眼角有痣，曾是方舟计划生物部门负责人。”
“另外……”
他顿了顿。
“查查他有没有家人。”
“妻子，孩子，父母……所有能查到的，都查。”
老张赶紧点头：“是！”
训练场里，暂时安静下来。
艾莉丝被柳如是扶到旁边休息，小口喝着温水。
冰璃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装甲覆盖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曦靠在墙边，摸着下巴，眼神深邃。
秦夜……
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在哪听过。
但一时想不起来。
“老师。”
凯瑟琳回来了，手里拿着个数据板。
“查到了。”
“哦？这么快？”
“因为……”凯瑟琳表情有点古怪，“这个人，在G.E.L.F.的档案里，是公开的。”
“公开的？”
“对。”凯瑟琳把数据板递给他，“秦夜，六十三岁，天隙事件前是国内顶尖的生物基因学教授，曾参与多项国家级重点项目。”
“天隙事件后，加入G.E.L.F.，担任生物研究部门副主任。”
“但在五年前……”
她顿了顿。
“在一次实验事故中，确认死亡。”
林曦愣住了。
“死亡？”
“档案上是这么写的。”凯瑟琳点头，“事故原因是高浓度灵能泄露，整个实验室被夷为平地，所有人员尸骨无存。”
“所以……他早就‘死’了？”
“官方记录是这样。”凯瑟琳说，“但显然，他后来加入了方舟计划，换了个名字，继续他的研究。”
林曦看着数据板上那张证件照。
照片里的男人，还很年轻，大概四十多岁。
戴着眼镜，笑容温和。
完全看不出后来会变成那种……把亲生女儿改造成武器的疯子。
“有意思。”
林曦把数据板还给凯瑟琳。
“死了，但又没完全死。”
“方舟计划……果然藏着不少秘密啊。”
他看向训练场中央的冰璃。
冰璃也正看着他。
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震惊，有不解，还有……一丝了然的悲哀。
“所以……”她轻声说，“他早就抛弃了过去的一切。”
“名字，身份，家庭……”
“还有我。”
林曦没说话。
只是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至少现在，你知道他叫什么了。”
“也知道，他没死。”
“剩下的……”
他笑了笑。
“就是找到他，然后——”
“问问清楚。”
冰璃沉默良久。
然后，她点了点头。
“继续训练吧。”
她说。
“我得变强。”
“强到……能站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
林曦咧嘴一笑。
“这才像话。”
他转身，朝场边挥手。
“老张，准备下一项！”
“今天不练到趴下，谁都别想走！”
训练场里，重新忙碌起来。
而在遥远的某处。
深海之下。
一座完全由晶体和金属构成的基地里。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正站在观察窗前。
看着面前巨大培养舱里，那个缓缓蠕动的、不可名状的生物。
他推了推眼镜。
左眼角那颗黑痣，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
“快了……”
他喃喃自语。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