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之缓缓、无声地从背后取下一支特制的响箭。
他将响箭搭在弓上，弓弦被缓缓拉成满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南梁帅帐顶端那面迎风招展的帅旗。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松开的刹那！
“咻——”一道冰冷、带着死亡气息的破空声，猛地从他背后袭来！
那声音尖锐，几乎撕裂了他的听觉！
张穆之来不及多想，身体凭借着沙场上千锤百炼的本能，向旁边猛地一滚！
“噗！”一声沉闷的利刃入土声！
一支黑色、造型奇特，仿佛来自地狱的弩箭，几乎擦着他的头皮，狠狠钉在他刚才潜伏的位置！
箭矢入土半尺，尾羽在寒风中剧烈颤动！
“踏张弩！”张穆之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南梁军中，只有最精锐的“金缕衣”秘卫才有资格配备的强弩！其威力，足以在五十步内洞穿重甲！
暴露了！张穆之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他清楚，一场血腥的、早已预谋好的反向猎杀已经开始！
“敌袭！发信号！”张穆之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翻身而起，手中响箭对准漆黑的天空，猛地射了出去！
“咻——”尖锐的鸣啸撕裂了寂静的夜空，带着决绝与悲壮！
“保护将军！”
“结阵！迎敌！”他身后的十名斥候也同时暴起！
他们没有丝毫慌乱，而是以近乎本能的默契，瞬间组成一个彼此依托的防御圆阵。
明晃晃的横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森然寒光！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更加密集的箭雨！那钢雨，收割生命，如同死神降临！
“噗！噗！噗！”黑暗中，数十支踏张弩箭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只一个照面，滚烫的鲜血便溅满了张穆之的脸颊！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那个昨天还和他分着最后一块干饼的兄弟，胸口炸开一蓬血花。那兄弟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撤！向东侧山林撤！”张穆之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他挥舞手中横刀，疯狂格挡射向自己的弩箭，刀刃与箭簇碰撞出密集的火星。
“噗！”又一声闷响！一支弩箭穿透了他格挡的间隙，狠狠扎进了他左腿大腿！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感觉整条腿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一股灼热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呃啊！”张穆之一个踉跄，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将军！”仅剩的几名斥候惊呼一声，连忙围拢过来，将他护在中心。
“走！别管我！快走！”张穆之咬着牙，从牙缝里嘶吼。
“石家义从，有死无退！”一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斥候怒吼一声，挥刀迎向从黑暗中扑来的数道黑影！
他叫小六。昨天还信誓旦旦地跟张穆之说，等打了胜仗，要用军饷给家里的妹妹扯块新花布。
“小六！”张穆之睚眦欲裂。
下一秒，小六年轻的身体猛地一僵。数柄淬毒的匕首无声捅进了他的身体。
他圆睁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喃喃着“……花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至死都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张穆之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他一口心血猛地喷出！
这些……都是跟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过命的兄弟啊！
黑暗中，数十道黑影闻到血腥味，如同嗅到鲜血的鲨鱼，缓缓、一步步地逼近。
绝望的气息，像冰冷的深渊，将仅存的几人彻底吞噬。
张穆之惨然一笑，缓缓举起手中横刀，对准自己的脖颈。死，也要死得像个石家义从！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刀自刎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插在自己腿上的那支弩箭。
然后，他的瞳孔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在那支弩箭黑色的尾羽之上，竟然用一根极细的红色丝线，以一种极其复杂而熟悉的“同心结”死死绑着一个小小的、早已锈迹斑斑的……粟特商队的驼铃！
这个驼铃的样式，这个锈蚀的痕迹……这个结！
张穆之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这正是当初在沧海郡胡邸，他亲手从那名试图刺杀少主的“金缕衣”刺客身上缴获的信物！
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瞬间，一个荒谬到让他通体冰寒的念头，疯狂涌入脑海！
他猛地低头，再次审视腿上的伤口。
这一箭，射穿了他的大腿，剧痛无比，但其落点，却避开了所有要害大筋和动脉。
这是一记神乎技的“致残箭”！不是夺命！是为了留下他！
驼铃。同心结。致残箭。
一个可怕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轰然引爆！
这支弩箭的目的不是杀他，而是为了留下他！
那个看不见的敌人，正在用这枚驼铃，以一种他绝对能看懂的方式，告诉他一个比柳恽的阳谋更恐怖的秘密——我们之中，有内鬼！我的人，就在你身边！
自尽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以及一股求生的疯狂火焰！
他不能死！他必须活着回去！他要将这个更可怕的消息，带给少主！
他猛地抬头，对着周围步步紧逼的黑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绝望而又充满挑衅的嘶吼：“来啊！一群南梁的杂碎！爷爷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雪夜中，传出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