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启此时环顾四周,感觉气氛已然热烈。
自身酝酿已足,觉得是该他这姑苏城年轻一代翘楚登场,一锤定音的时候了。
他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锦袍,傲然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轩榭中央,向四周拱手,最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主位的林婉儿,朗声道:
“婉儿小姐举办此等雅集,元启不才,愿以园中那株百年古松为题,赋诗一首,以助雅兴!”
林婉儿见状微微一笑:“赵公子高才,必有惊世之言,请!”
赵元启闻言心下一喜,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那株苍劲挺拔、枝干如虬龙般的古松,胸有成竹地吟诵道:
“拙政园中一老松,盘根错节势如龙。
鳞甲森森披朔雪,铁干铮铮傲寒冬。
不羡群芳争艳色,独留青翠映苍穹。
他日若得擎天力,敢笑风云变幻穷!”
此诗一出,顿时引来满堂彩!
“好!‘势如龙’,形象!”
“‘铁干铮铮傲寒冬’,有气节!”
“尾联更是气势磅礴,赵公子大才!”
赵元启这首诗,用典虽不艰深,但意象雄浑,以古松自比,表达了不随流俗、傲然独立、志存高远的抱负,确实显露出了他身为世家子弟的文学底蕴和那份毫不掩饰的傲气。
他得意地扬起下巴,享受着周围的赞誉,
口中却谦逊不已,目光瞥向林婉儿,期待看到她眼中的激赏。
然而,林婉儿依旧是那副礼貌而完美的笑容,轻轻颔首:“赵公子此诗,雄健有力,确是好诗。”
她的称赞得体,却并无更多热切,反而用那探究的目光,不经意间又飘向了那个坐在角落,自入场后便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品茗的青衫少年。
萧寒生此刻正望着轩榭外的灵泉出神,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身边的阿忘此时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还小声对萧寒生嘀咕:“萧小子!这诗听着挺威风啊,就是感觉,,,有点,,,绷着劲儿?”
萧寒生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阿忘虽不通文墨,但身为剑修,感觉却一向敏锐。
这首诗虽看似志存高远,实则跟那个赵元启一样,都是个样子货罢了。
赵元启此时将林婉儿的反应和萧寒生的“无视”看在眼里,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自己精心准备的诗作,竟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沉默傻小子吸引人?
妒火与虚荣心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眼神阴郁的望了萧寒生一眼,决定主动出击,要亲自将这个潜在的威胁踩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脸上挤出一丝看似谦的笑容,径直走到萧寒生案前,假意拱手,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确保全场都能听见:
“萧公子,自入场以来便气度沉凝,卓尔不群,令人心折。想必萧公子定是文武全才,胸中必有锦绣文章。适才我等皆已献丑,不知萧公子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就以这园中灵泉为题,赋诗一首,让大家品评一番,如何?”
他手臂一展,指向轩榭外那汪汩汩冒泡,水汽氤氲,灵气明显比别处更加盎然的泉水。
这灵泉是拙政园一景,看似简单,实则内蕴地脉生机,极难捕捉其神韵,赵元启自己也曾尝试以此为题,却总觉得差了点意思,此刻抛出此题,不乏刁难之意。
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全部聚焦在萧寒生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如林婉儿那般,带着一丝丝的期待。
场中顿时安静下来,连丝竹声都识趣地停了。
阿忘停下了喝酒的动作,有些担忧地看向萧寒生,他虽然对萧寒生颇为看好,但也知道寒生性子清冷,不喜这等争强好胜的场合。
而一旁的空空小和尚,自从进入此间,就一直不停地往嘴里塞着糕点,吃饱喝足后,就在那轻轻拨动着念珠,闭目打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此刻早已神游太虚去了。
萧寒生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面前一脸挑衅的赵元启,又扫过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
他本意只是借此地稍作停留,不欲卷入这等风波,但对方已逼到面前,避无可避。
他性情虽淡泊,却非怯懦,骨子里那股锋锐,不容轻侮。
他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自有一股沉静如山岳的气度。
他没有看赵元启,而是径直走到轩边,凭栏而立,目光投注在那一眼灵泉之上。
泉水清澈见底,源自地脉,汩汩而出,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映照着天光云影,显得自在而活泼。水汽带着淡淡的灵气,沁人心脾。
萧寒生没有像其他才子那样蹙眉苦思,搜肠刮肚地寻觅辞藻。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仿佛要将自己的心神都融入那泉水的流动之中。
他自幼在酒老的教导下,每天砍柴练刀,与天地交感,感悟的是自然之道,是本源之理。
诗文辞赋于他,不过是旁枝末节,他更注重的是与万物共鸣的那份“意”。
片刻的寂静,让场中气氛有些凝滞。
赵元启脸上讥诮之色更浓,以为对方是装腔作势,实则是个“棒槌”。
然而,就在一些人不耐烦之际,萧寒生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朗如玉磬,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带着泉水的凉意: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开头两句,平白如话,仿佛只是描绘眼前最寻常的景象。
泉眼悄然,仿佛珍惜着每一滴细流;树荫映水,迷恋这晴日里的柔和风光。
没有华丽辞藻,却自有一番生动谐趣的意境,将泉与树的静谧之美勾勒得栩栩如生。
一些原本带着看笑话心态的人,微微收起了轻视,这两句,看似简单,实则韵味悠长。
但萧寒生的吟诵并未停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水面,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问渠那得清如许?”
他轻轻一问,如同叩问本心,又像是在询问这天地造化。为何这泉水能如此清澈透亮?
紧接着,他自问自答,声音中多了一份了悟与深远:
“为有源头活水来。”
答案简单而深刻!
一切的清澈,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皆是因为有那源源不断、来自地脉深处的“活水”补充、涤荡、更新!
这一句,已超越了单纯写景,暗合了修行之道、学问之道,乃至天地循环、生生不息的本源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