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王建国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能说明问题。丁凡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王建国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林德义……”王建国终于开口,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这个人,很复杂。”
“怎么个复杂法?”
“他是我们省本土干部里,资历最老、根基最深的一批。从乡镇的文书干起,一步一个脚脚印,几乎在省内所有重要的地市都待过。他带过的兵,提拔过的人,现在遍布全省。你说他复杂不复杂?”王建国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的口碑,很奇怪。在上面,尤其是在一些退休的老领导眼里,他是个‘能吏’,敢闯敢干,能拉动经济。但在下面,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从来就没断过。可就是抓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水泼不进,针扎不入。”丁凡替他总结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王建国叹了口气,“你突然问起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我劝你,丁凡,南陵那地方,水太深。王福生跟林德义比起来,就是个虾米。你现在把江州搞得风生水起,这是大功一件。先把自己的根据地扎稳了,别急着去碰那块硬石头。”
丁凡明白,这是王建国最真诚的告诫。
“我明白,王书记。我就是……随便问问。”
挂断电话,丁凡的目光再次落到桌上那份南陵市的资料上。“随便问问”?他自己都不信。系统地图上那片如同凝固血块的暗红,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江州彻底变了天。
一场史无前例的环保风暴过后,曾经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灰色雾霾,被秋日高远的湛蓝所取代。蜿蜒穿城的清江,也褪去了五颜六色的油彩,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但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变化,发生在城市的肌理之中。
港商李兆祥是第一批敏锐嗅到变化的人。他来大陆投资二十多年,走南闯北,见过太多“投资天堂”的招牌,也踩过太多“政策洼地”的陷阱。他习惯了在酒桌上谈项目,习惯了用厚厚的红包敲开一扇扇紧闭的门,也习惯了项目进行到一半,就因为某个领导的更迭而被迫停摆。
这次他来江州,是为他的新材料项目考察厂址。按照惯例,他已经准备好了一系列“公关”方案。
然而,当他走进焕然一新的江州市政务服务中心时,他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门难进、脸难看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明了的办事指南,是全程微笑引导的工作人员,是电子屏幕上滚动的审批流程和时限。他试探着递上项目申请材料,负责窗口的小姑娘只是公式化地检查了一遍,告诉他缺了两份环评文件,并递给他一张清单,上面清楚地列着需要补充的所有材料和办理部门的地址电话。
全程,没有一句暗示,没有一个索要的眼神。
李兆祥有点不信邪。他通过关系,约到了市招商局的一位副局长吃饭。饭局上,他按照老规矩,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推了过去。
那位副局长却像见了鬼一样,把信封推了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后怕和严肃:“李先生,您这是做什么?我们丁书记说了,江州现在唯一的规矩,就是‘规矩’本身。您要是真心来投资,我们扫榻相迎。但要是想搞这些歪门邪道,对不起,江州不欢迎。”
李兆祥彻底懵了。
最终,他的项目从递交完整材料到拿到所有批文,只用了十五个工作日。这在他二十多年的投资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
“江州,是片净土。”在项目奠基仪式的记者会上,这位见惯风浪的港商由衷地感慨,“在这里,我第一次感觉,一个商人,可以只凭商业本身,获得尊重和成功。”
李兆祥的这番话,通过媒体的传播,比任何招商广告都管用。
一时间,江州成了资本眼中的“价值高地”。过去那些对江州不屑一顾的大企业、大财团,纷纷派来考察团。他们发现,在这里,政府的权力被清晰地写在纸上,关在制度的笼子里。办事不用找关系,审批不用走后门。企业的运营成本里,第一次可以不用计算那一笔庞大的“灰色支出”。
这是最极致的营商环境。
随之而来的,是人才的涌入。
江州市今年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招考,报名人数创下了历史新高,其中不乏来自京沪顶尖学府的硕士、博士。
面试现场,一位来自清华大学的博士生被问及为何选择江州时,他的回答很简单:“因为公平。我研究过江州近一年的所有干部任免公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从基层一线提拔的实干型干部。这里没有论资排辈,更没有‘我爸是李刚’。我想在这里,靠自己的本事,干一番事业。”
江州,正在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陆城市,变成一个闪耀着理想主义光辉的标杆。
全国各地的考察团,开始络绎不绝地涌向江州。今天来的是东北某省的组织部,明天来的是西南某市的纪委。他们来学习“江州经验”,来探寻“丁凡模式”的奥秘。
市委办公楼里,陈阳几乎是跑着向丁凡汇报:“书记!下周的日程已经排满了!周一,中部六省纪委联合考察团;周二,长三角城市群市长学习班;周三……国家行政学院的领导也要来!您现在可真是……成了‘官场导师’了!”
陈阳的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他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真是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跟着丁凡,他看到的不再是官场的蝇营狗苟,而是一种开天辟地的波澜壮阔。
丁凡只是平静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头也不抬:“把那些务虚的座谈会都推掉。让他们直接去政务中心看,去企业听,去田间地头问。江州的经验,不在我的办公室里,在老百姓的口碑里。”
“明白!”陈阳敬了个礼,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丁凡放下文件,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在他的治理下,正焕发出勃勃生机的城市。经济数据在攀升,百姓的笑脸变多了,城市的面貌日新月异。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欣慰。
但他心里,却始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冷静。
他知道,江州现在就像一个精美的盆景,被他精心修剪,呵护备至。但在这间温室之外,依旧是风雨交加,甚至毒草丛生。
他打开系统地图。代表江州的那片耀眼白光,范围又扩大了一些,光芒也更加炽盛。它对周边的影响力,正在稳步提升。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被逐渐染上淡白色的灰色区域,投向西北角那片顽固的暗红时,他的眉头再次锁紧。
南陵市。
那片暗红,如同一块巨大的、长在江东省肌体上的坏疽,不仅没有因为江州的光芒而有丝毫消退,反而因为周边区域的“好转”,显得愈发扎眼。它在贪婪地吸收着所有靠近它的光和热,将一切正面的能量都扭曲、吞噬。
丁凡很清楚,只要这种“坏疽”还存在一天,江州的“健康”就是不稳固的。病毒,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影响力辐射”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但它对付不了这种已经癌变的组织。
要治癌,只能用最锋利的手术刀。
他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那份关于南陵市的资料。资料的最上面,是市委书记林德义那张履历光鲜、笑容和煦的照片。
丁凡的指尖,在那张笑脸上轻轻敲击着。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够精准地插进南陵这块铁板的刀。而要挥动这把刀,他需要一个支点。
一个能够撬动整个南陵官场,让林德义那张完美面具出现裂痕的支点。
他闭上眼,将心神沉入系统。
“系统,回溯目标:林德义。回溯范围:近一年内,所有与‘矿产’、‘征地’、‘安全事故’相关的职务行为。重点筛选与瞒报、利益输送相关的证据链。”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海量的正义值,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涌入系统。
【正义值消耗中……目标级别:地级市市委书记(副厅级),回溯内容涉及重大敏感信息,消耗加倍……】
【回溯开始……】
丁凡的脑海中,无数画面如碎片般闪过。酒桌上的觥筹交错,办公室里的秘密交易,深夜里的一个神秘电话……
最终,画面定格在一座巨大的矿山之上。
那不是一座普通的矿山,山的颜色,是暗红的,仿佛被鲜血浸透。山脚下,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跪在一排简陋的坟包前,哭声撕心裂肺。
而在她们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宣传牌上,林德义正笑容满面地指着这座矿山,宣传牌上写着一行大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强烈的讽刺,让丁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系统地图上,南陵市那片暗红的区域,突然闪烁起刺眼的红光,一个从未有过的支线任务提示,弹了出来。
【支线开启:南陵市的“血色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