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怨毒而虚弱的声音,在墙体深处回荡,像一把生锈的锥子,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刮擦,留下令人战栗的痕迹。
客厅的灯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赵卫国和小莉夫妇俩紧紧相拥,牙齿打着颤,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们眼中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眼前这间住了十几年的屋子,变成了一座活生生的、正在咀嚼他们生命的牢笼。
沙发上的老太太,赵卫国的母亲,反而在这极致的恐惧中,迸发出一丝异样的清明。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墙,嘴唇哆嗦着,像是在回忆什么久远而恐怖的旧事。
苏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没有去回应墙里那个东西的质问。
他只是抬起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点。
这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却仿佛点在了整个屋子气场的枢纽之上。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以他指尖为中心,如水波般荡漾开来。这股力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精准地渗入了这栋房子的每一寸肌理。
阳台“膻中穴”的阴毒附子,被这股力量包裹,彻底化为凡物。
主卧“命门穴”的阴沉石,其内蕴的邪气被瞬间冲散。
卫生间“肾水道”的淬毒铜钱,镜子“心脉”里的阴砂,灶台“脾胃”中的药渣……
所有被布下的“死穴”,在这一瞬间,与那个盘踞在墙体深处的“丹炉”之间的联系,被强行切断了。
“呃啊——”
墙体深处,再次传来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但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虚弱。它像是被人拔掉了所有的输液管,切断了所有营养来源的寄生虫,只能无能狂怒。
随后,一切归于死寂。
那股混杂着血腥、腐败和药味的恶臭,也随之淡去。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重新开始流动。赵卫国和小莉感觉身上那股无形的重压一轻,终于能够大口地喘息,但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虚脱般地瘫软在地。
“大师……”赵卫国仰起头,看着那个如同神只般站立在客厅中央的年轻人,声音里是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尽的茫然。
苏九收回手指,转身在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茶几上,全是医院的各种单据和未开封的药盒。
他没有看那面墙,目光落在了赵卫国身上。“这种手法,不是寻常的风水师能做出来的。它需要对中医的药理、君臣佐使,以及对风水的气场、穴位,都有着极深的造诣,并且还要懂得如何将两者扭曲、嫁接。”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最关键的是,他要对你家的宅子,了如指掌。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苏九端起水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末,“你再仔细想想,你们赵家,是不是出过这样的人?或者说,你们家的这套房子,本身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赵卫国张了张嘴,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只是个普通的国企职工,祖上三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哪会跟这种神神道道的东西扯上关系?这房子,也是他当年单位分的福利房,住了十几年,除了觉得户型不错,从没发现有什么特别。
就在他拼命摇头的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老太太,却突然开了口。
“卫国……你爷爷……你爷爷临终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赵卫国混乱的记忆。
他猛地一震,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
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才刚上大学。老人躺在病床上,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用枯瘦的手,紧紧抓着他,反复在他手心上画着一个字。
一个“医”字。
当时,他以为是爷爷希望自己大学毕业后能去当医生,还为此难过了很久,觉得辜负了老人的期望。
“妈,您是说……”
“你爷爷的爷爷,”老太太的呼吸有些急促,小莉连忙帮她顺气,“也就是你的太爷爷,赵秉仁。他不是工人,他是……御医。”
“御医?!”赵卫国和小莉同时惊呼出声。
这简直比家里闹鬼还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家这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祖上竟然出过给皇帝看病的人物?
老太太点了点头,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这些事,都是你爷爷偷偷告诉我的。他说,太爷爷当年是宫里最厉害的杏林国手,但他最擅长的,不是开方子,也不是针灸。”
“他最擅长的,是‘以宅为身,以药调宅’。”
这八个字,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与刚刚苏九的判断,几乎一字不差。
苏九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看向老太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听你爷爷说,太爷爷认为,人吃五谷杂粮,会生病。宅子纳天地之气,住久了,一样会‘生病’。人生病了要吃药,宅子病了,自然也要‘吃药’。”老太太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他将人体经络穴位,对应到宅子的布局结构上。哪里是‘心脉’,哪里是‘肝经’,哪里是‘气海’,哪里是‘命门’,都有一套严密的章法。”
“他能通过调整宅子里的‘药’——也就是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植物、矿石,来改变整个宅子的风水气场。小到让家宅安宁,大到能让久病不愈的人慢慢康复,甚至能调理一家的气运兴衰。这门手艺,被他自己称为‘中医风水术’。”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老太太虚弱的讲述声。
赵卫国和小莉已经完全听傻了。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家族的历史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近乎神话的秘闻。
“那……那这套房子……”赵卫国结结巴巴地问。
“这套房子,不是单位分的。”老太太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秘密,“这块地,在解放前,就是我们赵家的祖宅。后来公私合营,建了这片小区。你爷爷花光了所有积蓄,又托了无数关系,才想办法分到了这套……我们脚下这片地方,就是当年祖宅主屋的位置。”
“而这套房子的户型图,是你爷爷根据太爷爷留下的一本手札,亲自画的。他说,这是太爷爷‘中医风水术’的集大成之作,是一个天然的、能守护子孙后代的‘养生局’。只要住在这里,就能百病不侵,家运昌隆。”
小莉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惨然的苦笑。
百病不侵?家运昌隆?
看看现在这一家子,老的病,小的闹,中的衰,简直就是个天大的讽刺。
“那本手札呢?”苏九开口问道。
老太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摇了摇头:“没了。一场大火,什么都没剩下。你爷爷说,太爷爷当年因为这门手艺,得罪了宫里一个同样精通奇门之术的对头,那人手段极其阴狠。太爷爷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不让这门手艺落入歹人之手,在临终前,就把最重要的那部分心法口诀,连同那本手札,一起烧了。”
“他只留下了最基础的‘养生局’布局图,并留下祖训:赵家后人,不懂医理,不懂易数,不懂人心者,绝不可再碰此术,否则,必遭反噬,祸及满门。”
“所以,从你曾爷爷那辈开始,赵家就再也没人行医,更没人提什么风水。你爷爷更是叮嘱我,这些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
老太太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压了一辈子的重担。
赵卫国呆呆地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幕后黑手,对他们家了如指掌。
为什么他能用如此精准、如此恶毒的“中医风水术”来折磨他们。
因为,这本就是他们赵家自己的东西!
那个凶手,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赵家失传的传承。他不仅学会了,还将其扭曲、黑化,反过来用在了赵家后人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谋财害命了。
这是一种最恶毒的羞辱,一种刨祖坟式的报复!
“是谁……到底是谁……”赵卫国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指节一片血肉模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苏九缓缓放下水杯,站起身。
他走到那面被他划出一道焦痕的墙壁前,伸出手,轻轻贴在墙面上。
“烧了?未必。”
他闭上眼睛,庞大的神识,顺着墙体,向内渗透。
冰冷的墙壁,在他感知中,变成了一片由钢筋、水泥、砖石构成的复杂结构。而在墙体的正中心,一个被掏空了的、约莫篮球大小的空间里,一个由无数黑色丝线和粘稠液体构成的“肉瘤”,正在微弱地搏动着。
那,就是这个“中医风水局”的丹炉,那个正在炼制的“败运邪丹”的雏形。
所有的病气、怨气、败运之气,都汇聚于此。
苏九的神识继续深入,穿透那层粘稠的“肉瘤”外壳。
在“肉瘤”的核心,他“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也不是什么邪恶法器。
那是一页残破的、泛黄的纸。
纸张的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但中心部分却完好无损。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正是赵家那本被“烧毁”的手札中,最核心的一页!
而此刻,这一页残卷,就像一颗心脏,被无数血管般的黑色丝线连接着,为整个邪阵提供着最根本的“法理”与“能量”。
苏九的眉头,第一次,微微皱了起来。
那个布阵之人,不仅得到了赵家的传承,他竟然还找到了这页本该被销毁的核心残卷。
他到底是谁?
苏九的神识,在那页残卷上一扫而过。
忽然,他的心神猛地一凝。
他在那页残卷的背面,看到了一个用血写下的,极其隐晦的印记。
那不是一个字,也不是一个符号。
那是一味药。
一味在古代宫廷中,被列为禁药,专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阴毒草药。
——鹤顶红。
看到这个印记的瞬间,苏九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一个同样以药入道,手段狠辣,在玄学界的黑名单上,挂了许多年的邪道巨擘。
苏九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也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绝望的赵卫国,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药师,陈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