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声在破庙门外戛然而止的、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像几根冰冷的针,猝然刺破了庙内凝固得几乎要炸裂的死寂,将所有人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狠狠攥住,又猛地抛向无底深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每一次试图吸入肺部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吞噬了视觉,却将听觉和触觉无限放大,每一丝声响、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头皮发麻。
庙内,所有人都僵成了冰冷的石像,连最细微的呼吸都死死屏住,只有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的剧痛,证明着自己还活着。极致的恐惧像一张冰冷的蛛网,瞬间裹住了每一寸皮肤,寒毛倒竖。
老奎紧贴在门缝边的身体绷得像一块即将断裂的生铁,握着短刃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耳朵几乎嵌进了门板的裂缝里,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拼命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动静——是衣料摩擦的窸窣?是压抑的呼吸?还是……刀剑出鞘的微响?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判断着来人的数量、意图,是巡逻的官兵发现了踪迹?还是流窜的匪类偶然撞见?每一种可能都指向血腥的结局。他微微侧头,对守在另一侧裂缝的根生和水生做了一个极其坚决、准备搏命的手势。根生和水生瞳孔骤缩,肌肉瞬间绷紧,像两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短刃的锋刃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都反射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担架旁,福婶猛地扑倒在韩婶身上,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死死护住女儿,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逸出,只有身体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风中的残烛。阿芷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祖母的后背,连颤抖都忘记了,只剩下冰冷的僵直。钟伯佝偻的身躯也瞬间绷直,浑浊的老眼里爆射出锐利的光芒,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身边一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
我抱着滚烫的狗娃,蜷缩在墙角,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彻骨,四肢僵硬得不听使唤。巨大的恐惧让我几乎窒息,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怀里的狗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灭顶的危机,烧得迷糊中小声的哼唧戛然而止,小身体猛地一僵,连那微弱的呼吸都仿佛停滞了。这死寂中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胆寒。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仿佛要燃烧爆炸的瞬间——
“咕咕——咕——咕咕——”
三声间隔特殊、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压得极低的布谷鸟叫声,如同天籁,又如同鬼魅,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传入了死寂的庙内!
这个暗号?!
是老奎和冯大人约定的那种!但不是冯大人离开时约定的信号!是……是另一种!代表着……?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两道相反的电流,猛地窜过每个人的脊髓!是冯大人回来了?!还带了人?!还是……陷阱?!模仿的暗号?!
希望和更深的警惕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人的理智撕裂!
老奎的身体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但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极其谨慎地,用指甲在门板上,极轻极快地叩击了两下——哒,哒——这是确认安全的询问。
门外沉默了一瞬。这短暂的沉默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随即,门外传来了回应——同样是极轻的叩击声,却是三短一长!哒—哒—哒—哒———
是安全的信号!而且是最高级别的安全信号!意味着来者绝对可靠,情况紧急且有利!
“自己人!快开门!” 老奎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见曙光的狂喜!
根生和水生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上前,用最快的速度、却依旧带着警惕,挪开了顶门的木杠和杂物。“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破庙那扇腐朽的木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浓重的夜色中,站着三个模糊的身影。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尽管衣衫褴褛,沾满泥污,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星的眼睛,正是冯经历!而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穿着深色劲装、面容被阴影遮掩、但浑身散发着精干沉稳气息的陌生汉子!
冯经历!他真的回来了!还带了人!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福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是彻底释放的、带着巨大委屈和庆幸的嚎啕。阿芷也跟着放声大哭。老奎、根生、水生三人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冯经历一步跨进庙内,他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吊着的手臂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亮得骇人,充满了疲惫至极却又异常振奋的光芒。他迅速扫视了一眼庙内情况,目光在担架上的韩婶和我怀里的狗娃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惜,随即被更深的决断取代。
“快!关门!” 冯经历对身后的两名汉子低声道。那两人动作麻利地闪身而入,迅速将庙门重新掩好、顶住,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极强的专业素养。
“大人!您可回来了!城里……” 老奎激动得语无伦次。
“长话短说!” 冯经历打断他,声音沙哑却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钦差卫队的人!这位是赵统领,这位是孙校尉!”他快速指了指身后的两名汉子。那两人对老奎等人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庙内,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沉稳和审视。
钦差卫队?!所有人都惊呆了!冯大人竟然带回了钦差的人?!
“曹党余孽昨夜试图冲击钦差行辕,已被镇压!钦差大人已知晓我等冤情,特派赵统领二人前来接应!”冯经历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此地不宜久留!城外流民聚集,局势复杂,恐有变数!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进城!”
希望!真正的、巨大的希望之光,如同正午的烈日,骤然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绝望!钦差知道了!派人来接应了!我们得救了!
狂喜过后,是更现实的焦虑。韩婶和狗娃的状况……
仿佛看出了众人的担忧,那位被称为赵统领的汉子上前一步,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冯大人已禀明情况。钦差大人有令,务必保全何文远一案苦主证人安危。我等带有伤药,城外已有马车接应,可直接送入行辕医治!”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和一卷干净的纱布,递给钟伯:“老先生,先用此药稳住伤势。马车就在二里外的山坳等候,需尽快动身!”
钟伯颤抖着手接过药瓶,打开塞子,一股浓郁沁人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显然是极品伤药!他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道谢,立刻和福婶一起,小心翼翼地给韩婶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我看着这一幕,抱着狗娃,眼泪汹涌而出,浑身因激动和后怕而剧烈颤抖。得救了……我们真的得救了!怀里的狗娃似乎也感应到了气氛的变化,烧得通红的小脸上,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收拾一下,立刻出发!”冯经历沉声命令,尽管疲惫,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决断,“轻装简行,除了必要之物,其余皆可弃!”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了每个人濒临崩溃的身体。老奎等人立刻行动起来,迅速整理着寥寥无几的行装。福婶和钟伯仔细地将韩婶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固定在担架上。我紧紧抱着狗娃,感受着他依旧滚烫却似乎平稳了一些的呼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真实的庆幸。
片刻之后,我们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在那两位钦差卫队汉子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溜出破庙,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却充满了方向。远处府城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若隐若现,那不再是吞噬生命的巨兽之口,而是希望的彼岸。
天,真的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