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乌龙神眷者
幽蓝的气泡载着李渔，跟随骨海牛副州长海音，在这座名为“珊瑚脊”的海底市集中缓缓穿行。
与陆地集市那种摩肩接踵、声浪鼎沸的热闹不同，海市的“热闹”是一种静谧中的有序流动。精神波动交织成无声的网络，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微弱磷光或自带照明的海族居民，在那些流线型、螺旋状的骨质或珊瑚建筑间优雅地游弋、停留、交易。光线主要来源于建筑上生长的发光苔藓、嵌在关键节点的巨大珍珠，以及一些海族自身携带的生物光，共同营造出一种朦胧、梦幻却又带着深海特有幽寂的氛围。
海音似乎有意让李渔更全面地了解海族的生存环境，她并未直接带他去见大祭司，而是领着他沿着市集外围，朝着这片海底聚居区地势较高的“脊背”区域游去。那里有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台，由整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礁岩构成，仿佛天然的观景台。
“这里是珊瑚脊的了望点，虽然看不到太远，但能大致看清我们这片聚居区的地形和与周围洋盆的关系。”海音用意念介绍道，率先游上了平台。
李渔控制着气泡跟上，踏上这坚实的礁岩平台。他环顾四周，努力适应着这种全方位被海水包围、视线受光线和漂浮物影响的观察方式。随着海音指向几个方向，并辅以精神波动勾勒出简单的轮廓，李渔开始在心中默默构建这片区域的地形图。
平台下方是蜿蜒的、如同山脉脊骨般的珊瑚礁主体，也就是“珊瑚脊”名称的由来，海族们的建筑大多依托或嵌入在这些珊瑚礁中。脊线向两侧延伸，一侧地势相对平缓，连接着更广阔的海底平原，隐约能看到一些缓慢移动的巨大黑影，可能是更深处的海床或巨型海兽。另一侧则地势陡然变化，形成一道深邃的、光线几乎无法触及的海沟悬崖，黑暗深邃，令人望而生畏。
海音继续解释：“我们南洋洋盆整体呈纺锤形，西北-东南走向。珊瑚脊位于洋盆偏西侧的中部海岭上。洋盆西侧，大约九百海里外，就是帝国的大陆架，逐渐抬升，最终露出海面成为海岸。洋盆东侧则是更深广的无尽海渊，那里的环境……连我们海族都很少深入。”
她顿了顿，操控水流在空中凝聚出更清晰的洋流示意：“影响我们这片区域最主要的是一股来自东南方向的强大暖流，它沿着洋盆边缘北上，带来相对温暖的海水和丰富的营养物质，我们称之为‘南璇暖流’。这股暖流在靠近大陆架时会有一部分分支转向……”
随着海音的讲述和那由水流构成的动态示意图，李渔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海草般缠绕上他的心头。这洋盆的轮廓走向……这主要的洋流路径……尤其是那股被称为“南璇暖流”、沿着洋盆西侧北上的暖流……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海音描述的方位、距离与记忆中的地理知识进行比对。虽然细节上因世界不同肯定存在差异，但宏观框架……
他忍不住喃喃出声，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西北-东南走向的纺锤形洋盆……西侧是大陆……强大的自南向北的暖流沿西侧边缘北上……这……好熟悉……感觉有点像……”
像什么？像他故乡地球上的，那个位于中国大陆东侧，被日本琉球群岛和台湾岛敞开的——东海！尤其是那股强大的“黑潮”！其主流路径正是沿东海大陆架边缘北上！而海音所说的“南璇暖流”，无论位置、走向还是对沿岸气候的潜在影响，都与黑潮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难道两个世界在海洋地理上存在某种映射或巧合？还是说……这其中隐藏着更深的、关于世界构成的秘密？
这个发现让李渔心神剧震，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地，只是呆呆地看着海音用水流勾勒出的洋流图。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个久违的、带着几分慵懒和抱怨意味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他脑髓深处敲响的钟磬，轰然响起：
【啊——！总算连接上了！你这小子的灵魂波动之前虚弱得跟风中残烛似的，还被雾森那狼崽子神武上附带的‘断魂法则’强行干扰、几乎掐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害得本尊的神识像没头苍蝇似的在这片海域兜了好几天圈子！】
是玄星辰！
李渔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惊喜和依赖感瞬间冲垮了之前的震惊与孤独！他几乎要热泪盈眶，在心中激动地大喊：‘玄星辰？！是你！你还活着……啊不是，你还能联系到我！我……我以为……’
【以为本尊把你丢海里就不管了？】玄星辰的神识带着一贯的戏谑，【哼，本尊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神吗？不过这次确实有点麻烦，林神苍郁那家伙当年打架崩飞的神兵碎片‘幽溟断魂锥’的一部分法则，不知道怎么落到了这玄荒界，还被融炼进了雾森那小狼崽子的本命神兵里……啧，果然是神界的‘歪瓜裂枣’掉到凡间，都能被你们当成了不得的‘无双神兵’。】
玄星辰的语气充满了神族对下界造物的“高端”鄙视。
李渔此刻心情激荡，也顾不得斟酌言辞，顺着玄星辰的吐槽，几乎在脑海中兴奋地大叫出来：‘嗷！所以你是说，你们神明打架崩碎的边角料，掉到我们凡间，就能成为秒天秒地的绝世神兵？！’
他这话是纯粹用神识与玄星辰交流，心中所想直接传递。然而，或许是因为刚刚重新建立连接还不稳定，或许是因为他情绪太过激动未能完全控制好精神力的收束，这句充满吐槽和震惊的“心声”，竟然有一小部分外泄了出去，化为了他现实中脱口而出的一声怪叫：“嗷！所以你是说，你们神明的歪瓜裂枣掉在凡间，会成为无双神兵？！”
这声在寂静深海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的怪叫，把旁边的海音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过头，那双黑曜石般的巨大眼眸关切地看向李渔，精神波动带着担忧：“啊…李渔先生，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伤口又疼了？”
李渔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脸颊瞬间有些发烫（好在深海昏暗看不真切）。他连忙摆手，同时迅速在脑海中向玄星辰传递了一个“闭嘴，等我编”的意念，然后面对海音，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疯狂运转编造理由。
“啊…没、没什么！海音女士，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李渔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恍惚和羞涩（这对他来说是个高难度挑战），“是…是这样的！我昨晚休息时，意识昏沉中，好像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
他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构思细节，目光游移，仿佛在努力回忆：“我梦到……嗯……梦到一位无比威严、又无比俊美的存在……祂有着仿佛能映照出无尽星海的、冰蓝色的眼眸……全身覆盖着深邃如夜、却又闪烁着暗金色玄奥纹路的……黑色龙鳞？”
他越说越顺，干脆把对玄星辰本体的想象和对强大生物的普遍认知结合，添油加醋：“祂的龙角如同最精美的黑水晶雕琢，蜿蜒向天，姿态优雅而充满力量。祂的身躯庞大而完美，每一片鳞甲都像是造物主最精心雕刻的艺术品，流动着让灵魂都为之颤栗的伟力光辉……总之，就是…好帅…帅得无法形容，犹如造物主的完美雕刻品！”
李渔说完，自己都有点脸红，这描述也太中二了。但他观察海音的反应，却发现这位骨海牛副州长在听完他的“梦境描述”后，那骨质化的身躯竟然明显地僵住了！
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她甚至下意识地将两只覆着骨甲的“手”在胸前合十，头颅微微低下，一股强烈而崇敬的精神波动扩散开来：
“冰蓝眸……玄黑鳞……暗金纹……主宰潮汐、庇护深海的无上伟力……”海音的声音（意念）带着颤抖，“这…这描述…这分明是……是潮汐与深渊的守护者，我们海族世代信仰的至高主宰——海神‘潮汐’大人的圣容啊！”
李渔：“？？？”
他整个人呆住了。
啥？海神？潮汐？他就随便编了个听起来很酷炫的龙神形象，怎么就撞上海族正主了？这个世界还真有海神？是像希腊神话里波塞冬那种吗？
他下意识地就在脑海中向玄星辰发射了一连串问号：‘什么鬼？！！这个世界还有海神？是叫波塞冬吗？还是说叫“潮汐”？我真蒙对了？！’
玄星辰的神识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无语和嫌弃的情绪波动：【……波塞冬？那是哪个犄角旮旯小神系的名字？没听过。此界海族信仰的，确实是执掌部分海洋权柄、被尊称为‘潮汐’的神明。实力嘛……马马虎虎，在主神里面还算能看，不过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易怒，一点就着，远不如本尊这般高贵儒雅、情绪稳定。】
李渔听完玄星辰这充满优越感的描述，尤其是最后那句“高贵儒雅、情绪稳定”，联想到他平时那副懒散又爱看戏、关键时刻还喜欢用粗暴手段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真的吐出来。好在他及时捂住了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配合他此刻“受海神托梦震撼”的表情，倒也不算太突兀。
海音却将李渔的反应完全理解为了对海神威能的敬畏与自身得蒙神眷的激动无措。她的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和热情，先前那种对待友善陆地客人的平和，此刻掺杂了明显的、面对“神眷者”的礼遇。
“潮汐在上……这一定是海神大人的庇佑！”海音的精神波动充满虔诚，“难怪您身受如此致命重伤，却能奇迹般地保留生机，甚至灵魂未散……原来冥冥之中，已有海神大人的目光垂落！您能在重伤昏厥之际，得窥海神圣容，这绝非偶然！这是莫大的恩典与指引！”
她看向李渔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或者一个行走的神迹：“海神大人潮汐在上，永佑海族波澜无漾，安宁长存……李渔先生，不，尊贵的神眷者，请您务必随我来！”
李渔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弄得手足无措，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说“不好意思我编的，你们海神可能只是在我脑子里吐槽的那个自恋金龙同事的神僚”？他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那副“受宠若惊”、“恍恍惚惚”的模样。
海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带领李渔去往她认为的、受海神启示该去的地方了。她游动到平台边缘，指向珊瑚脊斜上方，那里虽然依旧深邃，但隐约能感觉到比此处更明亮一些的光线渗透下来，海水的颜色似乎也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深海幽蓝的翠意。
“尊贵的神眷者，”海音恭敬地说，“海神大人让您梦见祂的圣容，或许正是启示。请随我来，我们一起前往那些受海神光辉些许恩泽的浅水区看看。那里虽然仍属深海范畴，但已有微光可及，生灵的形态与习性也与真正的黑暗深海有所不同，或许能对您有所启发，助您更快理解海的韵律，找到恢复与归途的契机。”
她顿了顿，体贴地补充：“您不必担心，我们会沿着安全的路径上升，阳光无法直接照耀到那里，但那份来自海面的、微弱的光明馈赠，或许能安抚您属于陆地的灵魂。这一定是海神大人指引的方向。”
[光会照亮我们的历史，但无法驱散我们内心的黑暗…]
李渔看着海音那深信不疑、充满期待的目光，又感受了一下脑海中玄星辰那副“既然演了就演到底，顺便看看这海泥鳅（指海神潮汐）的地盘有什么好玩”的看戏心态，心中苦笑。
得，这下“神眷者”的帽子是摘不掉了。不过，去浅水区看看，或许真能发现点什么？至少，离海面更近一步，离回到陆地的希望，似乎也更近了一点点。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海音，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符合“神眷者”身份的、带着几分神秘与感激的微笑。
“感谢海音女士的指引，也感谢……海神大人的启示。我们走吧。”
新的探索，似乎在一片乌龙与误会中，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悄然开始了。
此时在南洋神域的潮汐，打了个喷嚏：“唔…谁说我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