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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离苏家老宅那压抑的朱红大门,仿佛也驶离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车内的空气比老宅里更加凝滞,像一块无形却沉重无比的铅,死死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司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将车开得异常平稳,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黄亦玫自上车后,便一直紧抿着嘴唇,脸转向窗外,只留给我一个冰冷僵硬的侧影。她胸膛微微起伏的弧度,泄露出其下正在翻涌奔腾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怒火。苏乐仪坐在她身边,同样沉默着,但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与母亲同源的愤怒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屈辱感。只有年幼的苏乐瑶,似乎被刚才老宅里那诡异可怕的气氛吓到了,蜷缩在座椅角落里,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当车子终于驶入我们居住的别墅车库,引擎熄火的那一刻,仿佛也点燃了黄亦玫体内那根早已绷到极致的引线。

“砰!”

她几乎是踹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家门。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急促、尖锐,像一连串砸落的冰雹,在空旷的别墅里激起令人心惊的回响。

我沉着脸,跟在她身后。乐仪拉着乐瑶,也快步跟上,脸上写满了担忧。

刚踏入客厅,黄亦玫猛地转过身,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不再是商场上的冷静审视,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愤怒和……鄙夷。

“苏哲!”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你干的好事!!”

她往前逼近一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林薇!林薇!!她真是阴魂不散!当年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你,甩都甩不掉!现在倒好,调头就去祸害你儿子!还弄出个孩子来!哈哈哈……”

她忽然发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冰寒和浓浓的讽刺,听得人头皮发麻。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极其可笑又肮脏的事物:

“你这当了爷爷,是什么感觉啊?嗯?苏大董事长,苏爷爷?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啊?!”

“爷爷”这两个字,她咬得极其重,充满了挖苦和羞辱。我的面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腔里那股被她话语点燃的怒火,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屈辱,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也气死了!气林薇的处心积虑,气白谦的糊涂混账,气母亲的不分轻重,更气黄亦玫此刻将这所有的矛头,都精准无比地对准了我!

可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事实胜于雄辩,那个孩子,那声“爷爷”,像两个鲜红的印章,烙在了我的身上,也烙在了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之上。

见我不说话,黄亦玫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更加刻薄的弧度,语气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

“还有你那好儿子白谦!呵,平时看着一副沉默寡言,我还以为他随了白晓荷,是个温吞性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干起事来才是真正的狠人啊!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冷不丁的,就给你,给我们所有人,弄出个这么大的‘惊喜’!一个五岁的儿子!他倒是藏得深,瞒得紧!这份‘沉稳’,这份‘心机’,可真是得了你的真传了,苏哲!”

她把“狠人”、“惊喜”、“真传”这几个词说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她不仅是在骂白谦,更是在指桑骂槐,将白谦的“混账”归咎于我的“遗传”和“教导”。她将白谦与我们这个家,彻底割裂开来,将他视作了带来灾难和耻辱的“外人”。

她的目光又扫过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的苏乐仪,以及被吓得快要哭出来的苏乐瑶,那眼神里瞬间充满了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尖锐和痛心:

“乐仪,乐瑶……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同父异母的‘好哥哥’!这就是你们苏家!真是好得很啊!”

她这话,不仅仅是愤怒,更带着一种深切的、对我们这个复杂家庭结构的失望和嘲弄。她是在提醒乐仪和乐瑶,也是在提醒她自己,这个家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暗流和背叛无处不在。

苏乐仪紧紧咬着下唇,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也有一丝对母亲此刻状态的担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伸手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更紧地搂在怀里。

黄亦玫发泄了一通,胸脯依旧剧烈起伏着,但那滔天的怒火似乎因为极致的宣泄而稍微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和冰凉。她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她的眼睛。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楼梯,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却也带着一种宁折不弯的孤绝。

“我累了。”她扔下这三个字,声音沙哑而空洞,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惊。

她一步步走上楼,脚步声沉重而缓慢,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心上。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儿。

苏乐瑶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姐姐怀里。苏乐仪一边安抚着妹妹,一边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问:“爸爸,现在该怎么办?”

我站在原地,脚下像生了根。黄亦玫那些尖锐的、带着刺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你干的好事”、“当了爷爷的感觉”、“白谦是个狠人”、“你们苏家”……

我看着大女儿那带着质问和忧虑的眼神,听着小女儿压抑的哭声,感受着这栋刚刚经历了一场家庭风暴的、冰冷而空旷的别墅。

面色,阴沉得如同窗外终于彻底黑透的、没有一颗星辰的夜空。

愤怒吗?是的。

憋屈吗?毫无疑问。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席卷全身的无力感。

林薇母子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试图掩盖或忽略的潘多拉魔盒。里面飞出来的,不仅仅是过往的情债和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更是这个家庭内部早已存在的、深刻的信任危机、利益冲突和情感裂痕。

黄亦玫的爆发,不过是这所有矛盾积累到顶点后,一次必然的、猛烈的总宣泄。

而我,站在这个风暴眼中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或许真的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无论是和黄亦玫之间那努力维持的平衡,还是这个看似完整、实则早已布满裂痕的家。

我缓缓走到沙发旁,颓然坐下,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指尖冰凉。

夜,还很长。而这场由林薇引爆的家庭地震,余波才刚刚开始扩散。未来,该如何收拾这片狼藉?我望着窗外无边的黑暗,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客厅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苏乐瑶低低的、压抑的抽噎声,像细小的针,一下下刺穿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黄亦玫上楼的脚步声早已消失,但那沉重的回音,却依旧盘旋在空气中,混合着她刚才那些尖锐如刀的指控,久久不散。

我站在原地,感觉脚下的意大利进口大理石地砖,正散发着冰冷的寒气,顺着脚底一路蔓延至全身。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像是从一场噩梦中勉强挣脱,缓缓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大女儿苏乐仪。

她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倔强,但那双酷似她母亲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震惊未褪,愤怒未平,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我的审视与不信任。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胸腔里那团灼烧的怒火和憋闷压下去,试图扮演一个能稳住局面的父亲角色。我走到她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

“乐仪,”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别想太多。那个孩子……他的出现,只是个意外。不会影响到你,也不会影响到我们这个家。”

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一个流淌着苏家血脉的五岁男孩,一个处心积虑、手握这张王牌的林薇,怎么可能没有影响?这影响已然发生,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正不断扩大。

苏乐仪抬起眼,直直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被安慰到的迹象,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锐利的、完全不相信的眼神。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爸,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种话吗?”

我的心被她的眼神刺痛了一下。连女儿都不再相信我能掌控局面了。

我避开她的目光,转向依旧在轻轻啜泣的小女儿苏乐瑶。我蹲下身,将她柔软的小身子抱进怀里。孩子温热的体温和淡淡的奶香气,暂时驱散了一些周身的冰冷。她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仿佛我是她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乐瑶不怕,没事了,爸爸在。”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放得极其柔和。这一刻的温情,与方才夫妻间的激烈冲突、与老宅里那荒诞的“认亲”场面,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兰姨,”我抱着乐瑶,扬声唤来一直候在厨房、面露担忧的保姆,“准备点吃的吧,大家都还没吃饭。清淡些就好。”

兰姨连忙应声去了。食物的烟火气,或许能稍微驱散一些这屋子里的冰冷和绝望。

将情绪稍微平复一些的乐瑶交给兰姨照顾,我又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站在原地的乐仪,她给了我一个“我没事,您去看看妈妈吧”的复杂眼神。

我点了点头,转身,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每一步,都感觉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光滑的木质台阶,而是布满荆棘的坎坷之路。

主卧的门紧闭着。我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拧动了门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霓虹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投进来几道微弱而暧昧的光带。黄亦玫背对着门口,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像一尊凝固的、拒绝与世界沟通的雕像。

我走近她,在她身后停下。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的、那种生人莫近的冰冷气息。

“玫瑰……”我开口,声音低沉,带着试图和解的意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生气也无济于事。总要想办法解决……”

她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肩膀都没有动一下。仿佛我只是一团空气,或者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噪音源。

我试图组织语言,想告诉她我会处理好林薇和白谦那边,想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和她,还有乐仪、乐瑶才是一家人……但所有的话语,在看到她这副彻底封闭的姿态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此刻任何的解释、安慰,甚至保证,在她听来,都可能是虚伪的、苍白的,甚至是可笑的。她的愤怒,不仅仅源于林薇和那个孩子,更源于对我、对这个家庭结构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以及一种被背叛、被拖入泥潭的深深无力感。

我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仅是林薇母子,更是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复杂的信任裂痕和权力博弈。

我在她身后站了许久,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喧嚣。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意识到,此刻的我,无法打破她筑起的那道冰墙。

最终,我什么也没能再说出口。

我默默地转过身,像打了败仗的士兵,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个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那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沉默,重新关在了门内。

走下楼梯,客厅里,兰姨已经简单布置好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和粥品。苏乐仪正坐在餐桌旁,小口地喝着水,神情依旧凝重。苏乐瑶则在兰姨的安抚下,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

“我出去一趟。”我对她们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没有看她们的眼睛,径直走向玄关。

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薄外套,我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家门。初冬夜晚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了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司机早已接到通知,将车稳稳地停在门口。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报了一个码头的位置,便闭上了眼睛,将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窗外的流光溢彩如同浮光掠影,无法在我心中留下任何痕迹。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老宅里母亲狂喜又失望的脸,林薇那精明挑衅的眼神,白谦无奈追出去的背影,黄亦玫冰冷决绝的侧影,以及乐仪那充满不信任的目光……

这一切,像一团乱麻,纠缠在我的心头,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我需要逃离。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逃离那些复杂难解的人际关系,逃离那个“爷爷”的身份所带来的荒谬感和沉重压力。

车子最终在寂静的私人码头停下。夜晚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咸腥味和巨大的自由感,呼啸而来。远处,我那艘白色的海钓船静静停泊在泊位上,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又像一座等待我登陆的、与世隔绝的孤岛。

我挥退了司机,独自一人踏上了摇晃的甲板。熟悉的、属于海洋和船只的特殊气味包裹了我。我没有开灯,借着远处灯塔和岸上零星的光亮,熟练地解开缆绳,启动引擎。

低沉的轰鸣声响起,船身轻轻一震,缓缓驶离了码头,向着漆黑一片、唯有星光点缀的远海驶去。

岸上的灯火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最终化作天边一条模糊的光带。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永不停息的海浪声,以及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的、冰冷而自由的海风。

我将船设定好自动驾驶,独自站在船头,任由冰冷的飞沫扑打在脸上。

拿出那瓶常备在船上的威士忌,拔掉木塞,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烧灼而下,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般的暖意。

这里,没有苏氏集团,没有继承权之争,没有咄咄逼人的林薇,没有愤怒失望的妻子,没有复杂难解的家庭关系。

只有我,和这片可以吞噬一切、也可以包容一切的、沉默的蔚蓝。

我靠在冰冷的船舷上,又灌了一口酒,望着头顶那片因为远离城市而显得格外清晰、璀璨的星空。

或许,只有在这片浩瀚无垠的海上,我才能暂时找回那个不是“苏董”、不是“丈夫”、不是“父亲”、更不是“爷爷”的,最初的苏哲。

哪怕,这种找回,只是一种短暂而虚幻的逃避。

远海之上,夜色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天空是一种纯粹的黑丝绒,上面撒满了碎钻般的星辰,银河像一条朦胧发光的纱带,横亘在天幕之上。没有月亮,只有星光和远处灯塔规律闪烁的、微弱的光晕,勾勒出游艇模糊的轮廓。永不停歇的海浪声是这寂静世界里唯一的背景音,时而舒缓如叹息,时而汹涌如低吼,永恒地拍打着船身,带来一种令人心慌又奇异地安抚人心的节奏。

我独自坐在船尾的甲板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手里依旧握着那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酒意并未带来预期的麻痹,反而让大脑在冰冷的夜风中异常清醒,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一帧帧在脑海中清晰闪过——老宅里母亲狂喜又骤变的脸色,林薇那带着精芒的笑容,黄亦玫冰冷刺骨的眼神和尖锐的指控,乐仪那不信任的目光,还有白谦追出去时那仓皇无奈的背影……

每一种情绪,每一个眼神,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我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上。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孤独与寂静中,卫星电话尖锐的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海浪的单调节奏。我皱了皱眉,本不想理会,但那铃声固执地响个不停。最终,我还是伸手拿起了听筒。

“喂?”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海风浸透的沙哑和不耐。

电话那头,传来白晓荷压抑的、带着明显哭腔和慌乱的声音:“苏哲……你……你在哪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助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这与她平日里那副温婉娴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报出了游艇的大致方位和坐标。没有多问,她只是哽咽着说了一句:“我……我过来找你。”便挂了电话。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一艘快艇划破漆黑的海面,带着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最终小心翼翼地靠拢了我的游艇。船工协助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有些踉跄地踏上了甲板。

是白晓荷。

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开衫,里面是家居的连衣裙,头发被海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未施脂粉,在清冷的星光下,显得异常苍白憔悴。她甚至没来得及换鞋,脚上还是一双室内的软底拖鞋。这副模样,与平日那个一丝不苟、优雅得体的她,判若两人。

她一上船,目光便急切地搜寻着,看到我坐在船尾的身影,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带着一身夜海的寒气,和一种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绝望,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叶子。冰冷的泪水瞬间濡湿了我胸前的衣襟,那湿凉的触感让我微微一僵。

“苏哲……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她把脸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法抑制的哭泣和颤抖,“谦儿他……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她的质问,不仅仅是针对白谦隐瞒了如此重大的事情,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藏着一丝被自己亲生儿子“背叛”的感觉。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独自抚养他长大,为他争取资源,为他谋划未来,可他却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弄出了一个孩子,并且这个孩子的母亲,还是那个曾经疯狂追求过我、让她也感到难堪和威胁的林薇。

这种被最亲近的人排除在重大决策之外的失落与伤痛,此刻与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击垮。

我任由她抱着,没有立刻推开,也没有回应。她的眼泪和颤抖,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内心的混乱与无力。我能怎么办?我又何尝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哭泣才渐渐转为低低的啜泣,但抱着我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仿佛我是她在这片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她颤抖的肩膀,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黑暗海洋。一个决定,在我冰冷而清醒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晓荷姐,”我开口,声音在浪涛声中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酷,“听着,这件事,我们必须冷处理。”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阐述我的决定,更像是在下达指令:“对外,林念苏的身份,绝对不能公开。苏家不能因为这个孩子,成为整个上流社会的笑柄,也不能让林薇借此捆绑住我们,予取予求。”

我顿了顿,语气更加沉冷:“私底下,我们要尽量阻止白谦跟那个孩子有过多的来往。至少,在局势明朗,在我们能完全掌控之前,必须这样。”

白晓荷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覆盖:“可是……谦儿他……那是他的儿子啊……他怎么可能不去见?”

“我知道。”我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实感,“儿子的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硬要去见,我们拦不住,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看着他。”

我伸出手,扶住她依旧微微颤抖的双肩,目光直视着她惶恐的眼睛,试图将我的冷静传递给她一丝:“但是,态度必须明确。我们要让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以及我们的底线。绝不能让他被林薇牵着鼻子走,更不能让林家借此机会,将触角伸进苏氏的核心。”

我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盆冷水。它给出了一个方向,却也点明了其中的艰难和无奈。

白晓荷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似乎止住了,但那种失魂落魄的茫然,却更加深重。她似乎理解了我的决定,却又无法完全接受这其中的冷酷和对于白谦父子亲情的剥夺。

我松开扶着她的手,转身从旁边的储物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厚毛毯,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照顾,披在了她单薄的身上。

“夜里冷,披上吧。”我说道,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疏离。

白晓荷没有拒绝,她机械地拉紧了毯子,将自己裹住,然后默默地走到一旁的沙发边,缓缓坐了下来。她不再看我,也不再哭泣,只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蜷缩在宽大的沙发角落。

星光下,她裹着毯子的身影显得格外娇小、无助,像一只受了重伤、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与这艘豪华游艇、与这片壮阔而冷酷的海景,形成了无比鲜明的、令人心酸的对比。

她不再说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崩溃和我的“决定”中消耗殆尽。

我也没有再开口。

我们就这样,在深夜的远海上,在永恒的浪涛声中,一个坐着,一个蜷缩着,各自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无法与对方言说的困境与冰冷之中。

我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酒液依旧灼热,却再也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我看着远处那点孤独的灯塔光芒,一遍遍地思考着我的决定,思考着如何应对林薇下一步可能出的牌,思考着如何稳住苏氏内部可能因此产生的震荡……

而白晓荷那失魂落魄的侧影,像一道无声的谴责,也像这个混乱夜晚的一个注脚,提醒着我,有些伤口,一旦造成,或许永远都无法真正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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