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的瞬间,沈明澜的指尖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竹简玉佩上。他没有睁眼,呼吸沉得像山底下的暗流。那一声响起的音符带着撕裂感,直冲识海,仿佛有无数根针扎进文宫深处。
他知道这是杀招。
不是比音律,是杀人于无形。
国师的咒言还在继续,声音低哑,节奏越来越快。空气中浮起一层灰雾,顺着地面蔓延,碰到桌脚便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那是腐蚀神识的毒音,普通人听上三句就会疯癫。
沈明澜不动。
他的太极剑意早已沉入丹田,如环无端,循环往复。系统在他识海中启动,迅速调出《乐记》《琴操》《广陵散谱》三部典籍,开始解析那股邪音的来源。推演结果立刻浮现——这不是正统《破阵乐》,而是用十万战死将士怨念炼成的“血祭之曲”。
此曲一响,心弱者当场暴毙,心强者也会被战意反噬,沦为杀戮傀儡。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国师脸上。
“你这曲子,脏了。”他说。
全场一静。
国师嘴角抽动了一下,手中短杖猛然顿地,口中咒语骤然拔高。灰雾翻滚如潮,朝沈明澜扑来。
沈明澜却笑了。
他盘膝坐下,双手虚抬,掌心相对,似抚琴弦。文宫震动,一道清光自眉心射出,在空中凝成一架古琴虚影。琴身七弦分明,每一根都由文字串联而成,写着《正气歌》中的句子。
“我不与你奏《破阵乐》。”他说,“我只为你弹一曲送葬之音。”
话音落,第一指落下。
“铮——”
琴音如剑出鞘。
空中浮现一片竹林,月色冷清。七道人影立于林间,衣袂飘动。那是魏晋名士的身影,嵇康居首,白衣胜雪,神情淡漠。
北狄众人只觉心头一震,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第二指拨动。
“铮!”
画面突变。刑场之上,囚车停驻,百姓围观。嵇康独立其中,抬头望天,毫无惧色。监斩官挥下旗帜,刀光未起,琴音已响彻四野。
第三指连击三弦。
“铮!铮!铮!”
天地骤变。
狂风卷起断旗残甲,空中现出千军万马溃败之景。战鼓碎裂,旌旗倒伏,尸横遍野。而嵇康仍坐原地,十指疾飞,琴声悲壮不屈。
国师的脸色变了。
他猛喝一声,双唇绽出血丝,咒语转为高频尖啸,试图压过琴音。灰雾化作利爪,扑向沈明澜面门。
可就在触碰到他身体的刹那,一股浩然之力自文宫爆发。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存在本身带来的压迫——正气所至,邪不能侵。
灰雾崩解。
国师闷哼,身形晃了晃。
沈明澜不理他,继续弹奏。
第四段起,琴音转缓,却更沉重。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人心最深处。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对强权的蔑视,对命运的抗争。
第五段时,空中出现两个画面重叠:一边是嵇康临刑抚琴,一边是沈明澜坐在驿馆中央,十指翻飞。两人虽隔三千年,气息却完全相通。
第六段,文宫共鸣。
整座驿馆开始颤抖。梁柱发出“咯吱”声,地面裂开细纹。那些裂缝中竟渗出淡淡的金光,是文脉之力被彻底激发的表现。
北狄武士中有几人跪了下来。不是被逼,而是本能反应。他们从小听着萨满传说长大,知道当一个人能引动天地共鸣时,便是接近神明的存在。
国师怒吼,强行催动心神,短杖指向沈明澜胸口,欲以音刃穿心。
但第七段琴音一起,他的手臂就僵住了。
“怒潮拍岸——”
四个字出口,琴音化浪,轰然炸开。
一道实质性的音波呈扇形扫出,撞中国师胸口。他整个人飞了出去,砸翻三张桌子,口喷鲜血。短杖脱手,落在地上断成两截。
全场哗然。
没有人敢动。
沈明澜依旧坐着,手指未停。
第八段,琴音渐冷。
空中浮现一座孤坟,碑上无字。风吹草低,唯有琴声绕碑不去。那是不被记载的英魂,是被抹杀的历史,是文明中最痛的那一部分。
第九段,天地变色。
乌云压顶,雷声隐隐。虽然外面还是白昼,但厅内已如黑夜降临。烛火仍未亮,唯有沈明澜身周流转着星河般的文字光芒,环绕着他,也笼罩着整片空间。
第十段,也是最后一段。
“凤鸣岐山——”
五指齐落,七弦俱断。
一声巨响,如龙吟九霄。
断裂的琴弦化作七道剑气,直刺国师识海。他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整个人瘫软下去,再没能站起来。
琴音止。
沈明澜缓缓收手,额头已有冷汗滑落。他喘息了几下,抬起袖子擦去嘴角一丝血迹。这一战耗尽了他的精力,文宫微微震颤,像是随时会崩塌。
但他仍坐着,脊背挺直。
没有人说话。
北狄众人低头避开他的视线。那些曾满脸倨傲的文吏,此刻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恭敬。几名年长者甚至摘下皮帽,轻轻放在桌角,这是北地最高的敬贤礼。
角落里,两名巫卫扶起国师。他已经说不出话,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非人力……乃天道……”
沈明澜没有看他们。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
刚才那一曲,不只是弹给敌人听的。也是弹给他自己听的。
从一个穿越者,到如今以文为剑、以音破局,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文道不可辱”。有些东西,宁可死也不能交出去。比如尊严,比如传承,比如心中那一点不肯低头的光。
厅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稳定。
门被推开。
一名身穿狼纹黑袍的老者走了进来。他须发皆白,面容刚毅,腰间挂着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北狄可汗”四字。
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满厅狼藉,最后落在沈明澜身上。
沈明澜抬头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
老者慢慢走进来,走到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刚才弹的是《广陵散》?”他问。
“是。”
“此曲三百年无人能全奏,据传早已失传。”
“今日重响人间。”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对身后随从说:“取图来。”
一名侍从上前,双手捧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地图。
老者接过,亲自走到沈明澜面前,将地图放在桌上。
“这是我北狄历代守护的‘禹王行迹图’残卷之一。”他说,“原本我们不信中原文脉还能重现光辉。但现在我信了。”
沈明澜看着那张图。
边缘焦黑,显然经历过战火。但中间一段路线清晰可见,标注着“龙门”“砥柱”“析城”等地名,正是大禹治水时走过的路径。最关键的是,在“析城”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标记——一把插在石缝中的青铜剑。
他知道,这就是线索。
真正的神器所在。
“你不怕我把这图带走?”他问。
“怕。”老者说,“但我更怕错过这个时代唯一的光明。”
说完,他后退一步,拱手行礼。
全场北狄之人,无论贵贱,全部跟着跪下。
沈明澜没有动。
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才伸手,缓缓展开它。
羊皮铺平的一刻,一道微光从图中升起,映在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