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穿着宫中内侍常见的葵花团领衫,虽无蟒纹,但气度不凡。
来人径直冲到对峙双方近前才猛地勒马,目光先是扫过提刑所的人马,又看了看端坐的武大郎,最后落在为首的西门庆身上,高声问道:
“哪位是西门庆,西门副千户?”
西门庆心中惊疑,但仍抱拳道:“本官便是。尊驾是?”
那内侍并不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书信,朗声道:
“咱家黄七,奉六黄太尉之命,传口谕与书信至清河县!”
六黄太尉!这个名字重重敲在西门庆心头。
那可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内廷显贵,远非刘公公、薛公公那些荣养的老太监可比,权势滔天!
黄七继续道:“太尉听闻西门副千户弄璋之喜,又新晋官职,本也是喜事。然,太尉亦闻地方有商贾纠纷,扰动市面。太尉有言:‘为官者,当以靖安地方、护佑黎庶为要,岂可因私废公,以官威凌商,致令市井不宁,百姓惊扰?’ 今有书信一封,着西门副千户细览。太尉还让咱家带句话——”
黄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武大郎方向,又回到西门庆脸上。
“‘得饶人处且饶人,山水有相逢。做事,需留有余地。’”
说罢,黄七将书信递给旁边一名趋前的小吏,那小吏连忙转呈给西门庆。
西门庆接过那封带着隐隐檀香的信,手竟有些微抖。
六黄太尉的口谕,虽未明确指责,但那“因私废公”、“以官威凌商”、“扰动市面”的评语,已是相当严厉的敲打!
尤其是最后那句“做事需留有余地”,分明是在警告他不要对武大郎赶尽杀绝!更让他心惊的是,六黄太尉远在京师,如何能这么快得知清河县的具体纠纷,甚至精准地在他即将动手的时刻派人传谕?
这武大郎背后,难道真有他无法想象的倚仗?
他迅速拆开书信,里面是太尉府一位清客代笔的寻常贺喜与勉励之词,但字里行间,同样透着“维稳”、“勿生事端”的暗示。
这封信结合口谕,分量足够了。
西门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一阵红一阵白。众目睽睽之下,六黄太尉的口谕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蓄势待发的官威和杀意死死捆住。
继续强行搜查?那就是公然违逆太尉的意思,后果他承担不起。
就此退走?颜面何存?威信扫地!
黄七似乎看出了西门庆的尴尬,他这宫里的老油条,处理这种尴尬简直不要太拿手。
“西门副千户,别愣着啦,我家太尉说了,不日他就要代表皇上前往泰山祭祀,到时候少不了在你府上叨扰,你还是快回去准备着吧。”
话说完,也不多留,对西门庆随意一拱手:
“口谕已传到,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告辞。”
调转马头,竟自扬鞭而去,留下现场一片死寂。
黄七最后那句话,瞬间在西门庆心中炸开了锅!
“六黄太尉……不日将代表皇上前往泰山祭祀……届时少不得在贵府叨扰?”
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瞬间冲散了方才的屈辱与愤怒!
泰山祭祀,那是何等隆重庄严的国典!
代表皇上前往,更是无上荣宠!
而这样一位天子近臣、内廷巨头,竟要在路经清河县时,下榻于他西门庆的府邸?
这哪里是敲打?这分明是天降的机遇!是直达天听的青云梯!只要能伺候好这位太尉,何愁不能更进一步?
什么武大郎,什么来旺,什么生意亏损,在这泼天的机遇面前,统统都得让路!
西门庆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取舍——与结交六黄太尉、攀附皇权相比,眼前与武大郎的意气之争、生意之损,简直不值一提!
甚至,太尉那句“做事需留有余地”,此刻在他听来,也不再是憋屈的约束,而成了蕴含深意的提点:太尉或许并不反对他打压武大郎,只是不希望他吃相太难看,在即将接待太尉的这个节骨眼上,闹出难以收拾的乱子,扰了太尉的清净和朝廷的体面。
“下官……下官遵太尉口谕!恭迎太尉大驾光临!定当竭尽全力,筹备妥当,不负太尉信任!”
西门庆对着黄七离去的方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的激动与谄媚,与他刚才的杀气腾腾判若两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目光从武大郎身上收回,那目光中的怨毒虽未完全消散,却已被一层更复杂的算计所覆盖。
他不再看那个依旧稳坐条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身影,猛地转身,对着一众茫然的手下喝道:
“收队!回所里!”
提刑所人马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老大脸色由阴转晴,也乐得赶紧离开这诡异的是非之地,连忙跟着西门庆匆匆离去,比来时更快。
回到提刑所,西门庆独自坐在公房内,心绪依然难以平静。
六黄太尉即将驾临的喜悦,如同美酒,让他飘飘然;但武大郎到底有何本事却让他猜不透,几次三番都在要把他捏死的时候出岔子,这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这武大郎,究竟有何奇遇?”
西门庆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一个卖炊饼的,短短时间内崛起,生意上精准打击自己,如今连六黄太尉都为他说话,甚至不惜亲自传谕敲打自己,这绝不是巧合,更不是寻常商贾能做到的!
“难道……他在京中有硬靠山?或是与某位阁老、勋贵有旧?”
西门庆暗自揣测。
“又或者……他献上了什么奇珍异宝,或是有什么特殊门路,搭上了太尉的线?”
他越想越觉得后者可能性极大。
武大郎能拿出“神龙膏”那样的神药,未必就没有其他好东西进献给权贵。来旺的投靠,或许只是商业层面的报复,但六黄太尉的插手,则意味着武大郎可能已经进入了更高层次的权力游戏。
“必须查清楚!”
西门庆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