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抓住来旺,就坐实了两位公人是被武大郎的人所害,这就是板上钉钉的重罪!即便那两人没死,是来旺半路逃脱或被人劫走,同样是重罪!而收容、任用逃犯的武大郎,便是同谋!
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之前还愁找不到动手的由头用官面上的手段彻底整治武大郎。如今,这现成的、足够抄家灭族的罪名,不就攥在自己手里了吗?
一丝狞笑爬上了西门庆的嘴角。
商战上的失利固然痛心,但若能借此机会,以朝廷法度的名义,将武大郎连同他那该死的武记连根拔起。顺便揪出来旺那个叛徒千刀万剐,那么所有的损失,都能从抄没的家产中得到补偿,甚至百倍偿还!
“天助我也!”
西门庆低喝一声,眼中凶光毕露。他瞬间做出了决断。
“刘掌柜!”
他猛地转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压迫感的沉稳。
“立刻给我彻底清查,所有与来旺有过接触、可能知晓他下落的伙计、丝户、行商,一个不漏地给我问清楚!不惜代价,撬开他们的嘴!我要知道来旺现在究竟藏在武记的哪个老鼠洞里!”
“是!东家!”
刘掌柜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西门庆不再理会书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他走到后面,径直唤道:
“书童,拿锦服来换。来兴儿,备马!去提刑所!”
众人迅速忙碌起来。
不多时,西门庆一身官服,端坐于提刑所正堂之上。
夏提刑今日不当值,这正合西门庆之意。他面色沉肃,取出副千户的印信,沉声下令:
“点齐三班缉捕使,即刻集合!”
命令传下,提刑所内顿时一片忙碌。铁尺、锁链、腰刀碰撞作响,二十余名如狼似虎的缉捕使迅速在院中列队。
这些人大半是新近补充的,不少都认得这位手段阔绰、背景深厚的新任副千户,见他亲自点兵,面色冷厉,心知必有大事,个个打起精神。
西门庆扫视一圈,很满意这肃杀的气氛。
他翻身上马,一手按着腰刀,一手马鞭前指,声音带着杀气:
“有人密报,南门武记商铺,藏匿杀伤官差、劫夺囚犯的重罪逃犯!随本官前去,仔细搜查,若有抵抗,格杀勿论!出发!”
“是!”
众缉捕使大声应诺。
马蹄声、脚步声、铁器碰撞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河县的宁静。西门庆一马当先,杀气腾腾地直扑南门方向。
路上行人商贩见状,纷纷惊恐避让,窃窃私语。谁不知道南门武记近来风头正劲,与西门大官人不对付?看这架势,西门提刑是要动真格的了!
一时间,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向城南蔓延。
西门庆骑在马上,望着越来越近的武记招牌,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武大郎,来旺!我看你们这次,还往哪里逃!这清河县的天,终究还是我西门庆说了算!
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得罪他西门庆,商战上让你倾家荡产只是开胃小菜,官法如炉,才是让你永世不得翻身的绝杀!
西门庆率领的提刑所人马,滚滚压行至南门武记商铺所在的街口。预料中商铺慌乱闭门、伙计四散奔逃的景象并未出现。
“武家菜馆”门口,一条结实的长条凳横在当街,一人端坐其上,身形高大,稳如泰山,正是武大郎。
他今日未着锦袍,只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短褐,腰间别着个黑沉沉的铁棍子,正是雷公匣。他双手拢在袖中,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唯独一双眼睛,如同古井深潭,毫无波澜地迎着汹汹而来的缉捕使。
西门庆勒住马,抬手止住身后队伍。
他一眼就看见了武大郎,更看见了对方腰间的“雷公匣”,这玩意儿让他吃了两次亏了。
“武大!”
西门庆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官腔。
“本官接到密报,你武记商铺藏匿杀伤官差、劫夺囚犯的重罪逃犯来旺!现奉提刑所之命,前来搜查缉拿!识相的,立刻交出人犯,束手就擒,或许还可从轻发落!若敢抗法……”
他扫了一眼武大郎身后的菜馆和旁边的商铺,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街面早已被肃清,百姓远远躲在巷口屋角,屏息观望。
提刑所的缉捕使们刀出半鞘,只待西门庆一声令下。
吕茅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西门庆对上,既无惧色,也无怒容,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并未起身,甚至没有将手从袖中拿出,只是淡淡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西门大人,好大的官威。”
他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说我藏匿逃犯,杀伤官差,可有实证?是苦主指认,还是尸首为证?亦或是,仅凭西门大人您……一张嘴?”
他这话问得犀利,直指要害。
西门庆确实没有确凿物证,那两个官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来旺的下落也只是推测。
西门庆脸色一沉,怒道:
“本官办案,还需向你交代不成?来旺与你勾结,坏我西门记生意,此事清河县谁人不知?那两名押解官差至今未归,定是遭了你们毒手!来人!”
他猛地一挥马鞭!
“给我搜!仔细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反抗者,以同谋论处!”
“喏!”
众缉捕使齐声应和,就要上前。
“慢着。”
吕茅大喝一声,拢在袖中的右手似乎极细微地动了一下。
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但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弥漫开来,那些蠢蠢欲动的衙役竟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吕茅的目光扫过那些衙役和弓手,最后回到西门庆脸上:
“西门大人要搜,可以。按《大宋律》,搜查民宅商铺,需有确凿线索或苦主状纸,由地方正印官签发牌票。敢问西门大人,您这‘理刑副千户’,可能越过李知县,独自签发搜查牌票?您带来的,是提刑所的缉捕文书,还是您西门庆私人的打手?”
他这话句句扣在律法和程序上。
西门庆虽是新任副千户,权势熏天,但如此兴师动众搜查并无直接罪证、且生意规模不小的商家,在程序上确实有瑕疵。
更重要的是,吕茅那有恃无恐的平静和腰间明晃晃的“雷公匣”,让西门庆投鼠忌器。这武大郎自从得了一场造化,稀奇古怪的东西是层出不穷,他敢把雷公匣放在明面上,说明他笼在袖中的手里还有其他秘密武器。
强行动手,自己这些手下未必能讨到好,就算最后能拿下,也必是伤亡惨重,事情闹得不可收拾。
场面一时僵持。西门庆骑虎难下,脸色铁青。
武大郎稳坐条凳,气定神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