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对于凡俗之人或许漫长,但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打个坐的功夫。
然而,对于站在门外的鬼手张来说,这一个时辰却显得格外煎熬。
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来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可那几道隔音禁制布置得极为高明,里面连一丝风声都漏不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
鬼手张嘴里嘟囔着,眉头锁成了川字。
“那可是墟元石!连紫极地心火烧了三天都纹丝不动的硬骨头。就算他是筑基修士,就算他有什么独门秘术,也不可能在一个时辰内把它磨成粉啊!除非他是元婴老怪夺舍重修……”
他越想越觉得荒谬。李果那份笃定让他心里没底,可理智又告诉他这是天方夜谭。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该敲门问问情况,或者干脆劝李果放弃这不切实际的念头时,面前的禁制光幕忽然波动了一下,随即消散于无形。
“进来吧。”
李果平淡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刚刚喝了一盏茶。
鬼手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刚一脚跨进门槛,他的脚步便僵住了。原本到了嘴边的劝慰之词,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极其滑稽的抽气声。
“嘶!”
只见原本立在屋中央那块一人高的墟元石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铺着的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粉末。
鬼手张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他快步冲上前去,全然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子,颤抖着手抓起一把粉末。
入手细腻,滑如丝绸,没有半点颗粒感。
这不是普通的石粉,这是……
“这……这真的是……”
鬼手张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身为炼器师,哪怕这东西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那种独特的气息。
这就是墟元石!
而且,这磨得也太细了,细腻得如同最上等的面粉!
李果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开口问道:“大师看看,这个墟元石粉的细度是否合适?”
鬼手张猛地抬头,看着李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但他很快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狂热。
“合适!太合适了!”
鬼手张激动得语无伦次,手指捻动着那细腻的石粉,呼吸急促。
“能将墟元石磨得如此之细,直接与软玉金精融合的效果,恐怕比地火熔炼还要好!道友简直是神……神乎其技!”
他站起身,对着李果深深一揖,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不知多少倍:“李道友神通广大,老夫佩服!既然墟元石粉已备好,何不即刻开炉炼宝!”
“也好,只是大师还需要什么?”李果问道。
“地火!”鬼手张急切道,“虽然不需要紫极地心火来熔炼,但软玉金精的融合以及最后的塑形,还是需要稳定的地火辅助。李道友,咱们还得去租个地火室!”
“不必去天工阁了。”
“坊市西边有几家小的炼器铺,找一家偏僻些的即可。”
……
半个时辰后。
青山坊市西区,一家名为金火坊的小型炼器铺。
这家店位置偏僻,门面破旧,掌柜是个炼气五层的老者,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租一间地火室,多少灵石?”
一道声音惊醒了老掌柜。
老掌柜揉了揉眼,看到来客人了,立马来了精神。
“三灵石一日。先交灵石。”
李果爽快地取出三十块灵石,拍在柜台上,他打算一次租够十日。
老掌柜收了灵石,扔出一块木牌,上头写着个“七”字。
“七号地火室,地下一层,最里头那间,道友自行去找便可。”
李果便带着鬼手张来到地下一层,找到了七号地火室。
鬼手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眼中尽是嫌弃之色。
这里的地火室确实简陋,没有天工阁那种奢华的隔音阵法,只有一道厚重的石门勉强用来遮掩视线。
隔壁的地火室隐约还能听到“叮叮铛铛”的声音,显然是有其他的炼器师在使用。
鬼手张听着隔壁传来的敲打声,忍不住低声说道:
“李道友,这地方……怕是不妥。炼制法宝雏形非同小可,一旦法宝成型,动静必不会小。此处毫无禁制遮掩,隔壁又有人在,若是泄露了动静,引来歹人窥伺,凭老夫这点微末道行,不仅护不住法宝,恐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李果闻言,眉头一皱道:“大师炼成此物,需要几日?”
鬼手张道:“既然是已经磨好的墟元石粉,老夫便打算采用冷锻法。此法不讲究长时间的地火温养,只重在材料的融合与塑形,比起传统熔炼要快得多,十日足矣。”
“十日么……”
李果闻言心下一松,旋即转身关上身后石门,而后直接在门口盘膝坐下,宛如一尊门神。
“大师放心,此处虽无禁制隔绝,但我会一直在此。你只管炼器,其他的不用管。”
鬼手张闻言,心中大定。
有筑基修士护法,确实比什么禁制都管用。
“好!老夫这便开始。李道友,这冷锻法虽不讲究极致的火温,但对融合的时机把握要求极高。老夫需要全神贯注,这期间便拜托你了。”
“大师放心,开始吧。”
李果顺便把墟元石粉放在地上,不再多言,闭目养神,暗中却让七彩小蛇神识铺开,笼罩了整个炼器铺。
隔壁的炼器声响、上方掌柜的呼噜声,一切动静都在他的监控之中。
这地方虽然看似不起眼,但炼制法宝雏形事关重大,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鬼手张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随即单手一挥。
呼!
炼器炉内喷出一股地肺之火,虽然不如紫极地心火那般霸道,但也足以令人感到灼热。
鬼手张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件曾经的得意之作——玄光镜。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接着毫不犹豫地将玄光镜投入了炼器炉中。
在熊熊地火的舔舐下,玄光镜上的禁制符文逐一崩解,镜身开始软化、融解。
鬼手张神情专注,双手不断打出一道道法诀,控制着火候。
对于这面镜子的构造,他了如指掌。
“这玄光镜的主材虽然在法器中算是不错,但若用来做法宝雏形的骨架,简直就是糟蹋了墟元石!”
鬼手张心中暗道,眼神却越发坚定。
半日后,玄光镜彻底化作了一摊斑斓的液体。
鬼手张此时展现出了他身为资深炼器师的精湛技艺。他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舞动,灵力化作细丝,探入那团液体之中,如同抽丝剥茧一般,将其中杂糅的各种材料一一分离。
重水石首先被分离出来,凝成一团黑色的液滴,悬浮一旁。接着是其他构成镜身的其他灵材,也被一一分离。
紧接着,重头戏来了。
他取出了那团软玉金精。
这团金色液体在地火的映照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泽。
鬼手张将其投入炉中。软玉金精本就是极佳的金行灵材,遇火则更显柔韧。在地肺之火的持续煅烧下,它逐渐变得如水一般稀薄,延展性达到了极致。
“就是现在!”
鬼手张眼中精光爆射,大手一挥,将地面上那堆积如山的墟元石粉,分批次、均匀地撒入炉中。
原本赤红的地火火焰,因为墟元石粉的加入,竟然瞬间黯淡了几分!
鬼手张不敢怠慢,拼命催动灵力,维持着地火的稳定,同时操纵着软玉金精,像是一个巨大的面团,将那些墟元石粉一点点地包裹、吞噬、融合。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耗费心神的过程。
软玉金精是“至柔”,墟元石粉是“至刚”。
两者在地火的撮合下,开始发生奇妙的反应。原本灰白的粉末消失了,金色的流体也变了颜色,逐渐化作了一种暗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灰金色胶状物。
这种新生的物质,兼具了软玉金精的韧性和墟元石的坚不可摧!
至柔至刚,方能承载万钧之力!
三日后,融合完成。
鬼手张面色苍白,吞了一颗蕴元丹,丝毫不敢停歇。
接下来是塑形。
他将之前提炼出的重水石重新投入炉中。
“重水为皮,墟元为骨!”
鬼手张双手虚按,那团重水石在灵力的牵引下,迅速拉伸、变形,化作了一个圆盘状的内部骨架。重水石沉重且坚固,最适合作为支撑。
随后,那团灰金色的混合物覆盖了上去,如同血肉包裹骨骼,一层层地附着、压实。
铛!铛!铛!
鬼手张取出一柄特制的法锤,开始在虚空中敲击。
每一次敲击,都伴随着灵力的注入和禁制的刻画。这不是普通的锻打,而是将自身的精气神与法宝雏形融为一体。
时间一天天过去。
李果始终盘膝坐在门口,如同一尊雕塑。
隔壁的炼器师换了几波,有人好奇地在门口张望,但都被李果身上散发的筑基威压逼退。
第九日。
地火室内的温度达到了顶峰。
炼器炉中,法宝胚体已经完全成型。
它不再是原本玄光镜那种光洁明亮的模样,此刻更像是一面磨盘。
通体呈暗灰色,带着一种磨砂般的、石质的粗粝质感。同时在边缘处,又隐隐流动着一丝暗金色的光泽,那是软玉金精彻底融合后的痕迹。
这让它看起来毫不起眼,既没有宝光四溢,也没有灵气逼人,就像是一块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顽石。
“还差最后一步!”
鬼手张双目赤红,猛地咬破舌尖,一口本命精血喷洒在那暗灰色的表面之上。
紧接着,他双手如穿花蝴蝶般舞动,在一息之间打出了数道收灵法诀,将所有剩余灵材强行封入胚体之中。
嗡!
一声沉闷至极的嗡鸣声骤然响起。
这声音并不尖锐,却如同闷雷,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压抑。
刹那间,一股肉眼可见的器韵波纹以炼器炉为中心,向着四周荡漾开来。
这波纹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凝固了一瞬,原本狂暴跳动的地火竟然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瞬间萎靡。
呼啦一声,所有地火室内的火焰猛地一缩,随即彻底熄灭。
这股诡异的器韵波动虽未冲破天际,却瞬间直冲上方店铺。
正在柜台上打瞌睡的老掌柜只觉胸口一闷,体内灵力竟有一瞬间的凝滞运转不畅,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怎么回事……地下炸炉了?还是地火暴动?”
老掌柜惊疑不定,立马慌慌张张地往地下冲去。隔壁两间地火室的炼器师也纷纷推门而出,想要一探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老掌柜刚冲到地下室的走廊口,脚步便硬生生地刹住了。
只因那间七号地火室的石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正挡在门口,面沉如水。
正是李果。
“道……道友,方才那动静……”老掌柜擦着冷汗,试探着问道。
“在下炼器到了紧要关头,有些震动罢了,无需大惊小怪。”
李果声音平淡,随手抛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落入老掌柜怀中,里面传来灵石碰撞的脆响。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在坊市里听到半点风声,若是有人多嘴……”
他未尽之言中的寒意,让老掌柜浑身一颤。
“懂!老朽懂!只是炸了个炉子,什么也没发生!”老掌柜紧紧捂住布袋,连忙转身挥手驱赶另外两名炼器师,“都看什么看!块干活去!别扰了贵客炼器!”
众人作鸟兽散,李果这才重新关上石门,回身看去。
只见炼器炉旁,鬼手张瘫坐在地,面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透着癫狂般的喜悦。
“成……成了!老夫成了!”
鬼手张直接从炼器炉中抱起那面暗金色的法宝,像是在捧着自己的孩子,满脸的汗水和疲惫,却掩盖不住那股狂喜。
“原来这就是法宝雏形!真正的法宝雏形啊!”
李果眼中同样露出灼热,没想到竟然真成了,他终于有了一件法宝雏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荡,缓缓地走了过来。
“大师,拿来给我看看。”李果伸出手道。
鬼手张动作一顿,低头看着怀里的法宝,指尖在那粗糙的表面流连,眼中闪过明显的不舍。
这是他炼器生涯的巅峰之作,是他亲手缔造的奇迹。但他心里头清楚,眼前站着的人,才是这件法宝的真正主人。
鬼手张咽了口唾沫,双手颤抖着,将其递了过去。
李果接过手。
沉!
双臂猛地一沉,险些没拿住。这东西,竟然重得像是一座小山,若非尚有灵力运转,怕是直接要砸穿地板。
“还没起名呢。”
鬼手张在一旁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那离手的法宝,既心疼又期待。
“李道友,给它赐个名吧。”
李果指尖摩挲着那粗糙如厉石的镜面,感受着那股仿佛能镇压一切灵力的沉稳与厚重。
这东西,其貌不扬,却内蕴惊雷。
他略微沉吟,眼中精光一闪。
“既是用墟元石所铸,便叫它……”
“墟元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