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放学铃一响,小星星就抓起书包往图书馆跑。小雨和小宇跟在他身后,三人约好了一起去看新发现的老录像带。
春天的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路边的梧桐树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小星星忽然想,如果把不同季节的风声都录下来,应该能听出季节的变化吧?春风轻柔,夏风热烈,秋风萧瑟,冬风凛冽——每一种风都有自己独特的声音性格。
图书馆还是那样安静。他们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音像资料部的门开着,那位管理员阿姨正在整理目录。
“阿姨好,我们来了。”小星星轻声打招呼。
阿姨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哦,你们来了。馆长特别交代,这批录像带比较珍贵,要在专门的阅览室看,跟我来吧。”
她领着他们穿过一排排书架,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小房间。房间里有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台老式录像机,旁边堆着七八盘录像带,都用塑料袋仔细地套着。
“这些都是八十年代初期拍的,”阿姨拿起一盘录像带,标签上写着“1982年民间手艺普查”,“当时文化部门组织过一次全面的民间手艺调查,拍了不少影像资料。但这些带子后来不知怎么就收在仓库里了,要不是这次整理库房,可能永远也发现不了。”
小星星小心地拿起一盘录像带。塑料外壳已经有些发黄,但保存得还算完好。透过透明的外壳,能看到里面黑色的磁带卷。
“可以看吗?”小宇已经跃跃欲试了。
“可以,但要注意,”阿姨严肃地说,“这些带子太老了,播放时如果出现卡顿或杂音,要立刻停下来。还有,只能在这里看,不能外借。”
三个少年郑重地点头。阿姨帮他们接通电源,调试好机器,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小星星深吸一口气,把第一盘录像带放进机器。录像机发出“嘎嘎”的运转声,电视屏幕闪烁了几下,出现了黑白画面。
画质比上次看到的还要模糊,雪花点很多,但依然能看清内容。镜头对准的是一家打铁铺,炉火通红,两个光着膀子的铁匠正在打一把锄头。大锤落下时发出“铛”的一声,声音透过老旧的电视喇叭传出来,有些失真,但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力量。
小星星赶紧拿出录音笔,小宇则拿出从科技社借来的专业录音设备——一个便携式录音机,可以连接电视的音频输出,音质会比用录音笔对着喇叭录好很多。
“这个声音……”小雨轻声说,“比我之前听过的打铁声都要原始,都要有力。”
画面中的铁匠看起来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汗水在炉火映照下闪闪发光。他每挥一锤,肌肉就隆起一次,动作流畅而充满韵律。旁边的徒弟拉着风箱,“呼哧呼哧”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录像大约持续了十分钟,记录了从烧铁、锻打到淬火的全过程。每一种声音都很清晰:烧铁时木炭爆裂的“噼啪”声,锻打时铁锤与铁砧碰撞的“铛铛”声,淬火时铁器入水的“嗤啦”声……
录完这段,小星星按下暂停键:“这个打铁铺不知道还在不在,如果能找到当年的铁匠或者他的后人就好了。”
小宇一边检查录音一边说:“音质虽然不太好,但很有历史感。这种八十年代初的录音,现在很难找到了。”
他们继续播放下一段。这次是一个编草鞋的老人,坐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稻草,熟练地编织着。稻草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老人一边编一边哼着小调,那调子悠扬而沧桑。
“这是我太奶奶那辈人穿的东西,”小雨说,“我姥姥说她小时候还穿过草鞋,下雨天特别滑,但夏天很凉快。”
接着是一段制作豆腐的画面。石磨转动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豆浆过滤时的“哗啦”声,点卤水时小心翼翼的搅拌声……做豆腐的老师傅还对着镜头讲解了几句,但因为方言太重,听不太清楚。
一盘录像带放完了,小星星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们决定加快速度,先把所有录像带都快速浏览一遍,记下有价值的段落,再重点转录。
第二盘录像带里,有一段制作油纸伞的珍贵影像。老师傅用刷子给伞面刷桐油,“唰唰”的声音很均匀;伞骨开合时,“咔哒咔哒”的响;最后试伞时,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嗒嗒”声模拟得惟妙惟肖——原来老师傅用喷壶喷水来测试伞的防水性。
第三盘录像带里有制作陶器的过程。转盘转动时的“嗡嗡”声,手塑陶土时的“噗噗”声,陶坯阴干时细微的开裂声……每一种声音都带着泥土的气息。
看到第四盘时,小星星忽然坐直了身体。画面上是一个木工坊,一个老师傅正在用传统方法制作木桶。那老师傅的脸……
“暂停!暂停一下!”小星星喊道。
小宇赶紧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老师傅抬头的瞬间——那是一张布满皱纹但眼神专注的脸,大约六十多岁。
“怎么了?”小雨问。
小星星盯着屏幕,心跳加速:“这个老师傅……有点像王爷爷描述的我爷爷的样子。王爷爷说我爷爷刨木头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是连续的‘唰~~’的声音。”
他们继续播放。画面中,老师傅拿起刨子,开始刨一块木板。刨子推过,木屑如雪花般飘落,电视喇叭里传来“唰~~”的连续声音,丝滑而流畅。
“就是这个声音!”小星星激动地说,“王爷爷描述的就是这个声音!‘像丝绸被拉开的声音’!”
他们屏住呼吸,完整地看完了这段录像。大约五分钟,记录了老师傅制作木桶的全过程:选料、下料、刨板、组装、箍桶……每一个步骤都有特写,每一个声音都很清晰。老师傅偶尔会讲解几句,声音温和而沉稳。
录像的最后,老师傅对着镜头笑了笑,说了一句:“手艺这东西,急不来,得慢慢磨。”然后画面就结束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小星星还沉浸在刚才的发现中,眼睛盯着已经变黑的电视屏幕,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刨木头的老师傅。
“这真的是你爷爷吗?”小雨轻声问。
小星星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爷爷,只看过一张照片。但王爷爷说我爷爷是木器厂最好的木工师傅,刨木头的声音特别独特。这个老师傅的声音,和王爷爷描述的一模一样。”
小宇想了想:“我们可以去问问王爷爷。如果真是你爷爷,那这段录像就太珍贵了。”
小星星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如果录像里的人真是爷爷,那这就是他第一次“看见”爷爷工作的样子,“听见”爷爷工作的声音。虽然是通过三十多年前的影像,但那种真实感是照片无法比拟的。
他们继续看完了剩下的录像带。第五盘里有制作竹器的内容,正好可以和江爷爷的手艺对照;第六盘是编织渔网,网梭穿梭时“嗖嗖”的声音很特别;第七盘是制作传统糖果,熬糖时“咕嘟咕嘟”的声音,切糖时“咔嚓咔嚓”的声音……
全部看完时,已经晚上六点了。窗外天色渐暗,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管理员阿姨敲门进来:“同学们,时间不早了,图书馆要闭馆了。”
小星星小心地把录像带从机器里取出来,放回塑料袋中:“阿姨,这些录像带我们还能再来转录吗?里面有很多珍贵的声音。”
阿姨看了看他们记录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时间和内容:“这样吧,我跟馆长申请一下,看能不能让你们周末来,用两天时间系统转录。但必须要有老师陪同。”
“谢谢阿姨!”三个少年齐声道谢。
离开图书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亮起,车流如织。小星星背着装满录音设备的背包,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刚刚发现的那些声音。
“我要去找王爷爷,”他说,“现在就去。”
小雨看了看时间:“现在?都快七点了,老人家该休息了吧?”
“我打个电话问问。”小星星掏出手机,翻出王爷爷的电话——这是展览后王爷爷特意留给他的,说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电话响了几声后接通了,传来王爷爷洪亮的声音:“喂,哪位?”
“王爷爷,我是霍小星,霍星澜的儿子。”
“哦,小星星啊!有事吗?吃饭了没?”
“王爷爷,我想问您个事。您还记得我爷爷刨木头的声音吗?您说那是‘像丝绸被拉开的声音’。”
“记得记得,太记得了!你父亲又跟你说了?”
“不是,”小星星深吸一口气,“我今天在图书馆的老录像带里,看到一段八十年代初拍的木工录像。里面有个老师傅刨木头的声音,就是您描述的那种。我想问问,那会不会是我爷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爷爷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录像?八十年代初的?是不是一个做木桶的老师傅?穿着灰色工装,左手腕上有个疤?”
小星星努力回忆:“工装是灰色的,但左手腕……录像里没看到手腕的特写。”
“你们在哪?我现在过来看!”王爷爷的声音急切。
“我们在图书馆门口,但图书馆已经闭馆了。录像带不能外借……”
“明天!明天一早我去图书馆!小星星,你一定要让我看看那段录像!如果真是你爷爷,那……那真是老天有眼啊!”
挂断电话,小星星的手有些抖。从王爷爷的反应来看,录像里的人很可能真是爷爷。
小雨拍拍他的肩:“明天我陪你来。”
小宇也说:“我也来,带上设备,好好录下来。”
回到家时,已经快七点半了。林绵正准备打电话找他,看到他进门,松了口气:“怎么这么晚?也不打个电话。”
小星星放下背包,声音还有些激动:“妈,我今天可能看到爷爷了。”
林绵一愣:“什么?”
小星星把录像带的事详细讲了一遍。霍星澜也从书房出来,听儿子讲完,眼神变得深邃:“八十年代初的录像……那时候父亲还在木器厂工作,但偶尔也会接些私活。做木桶是他的绝活,厂里没人比他做得更好。”
“王爷爷说明天一早要去看录像,”小星星说,“他说如果真是爷爷,那真是老天有眼。”
林绵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如果真是爸,那这段录像就太珍贵了。星澜,你明天也去吧。”
霍星澜点点头,眼眶有些红:“好,我去。我已经快二十年没听过父亲刨木头的声音了。”
晚饭时,一家人话都不多,各自想着心事。小星星能感觉到,爸爸的心情很复杂——既期待又害怕。期待的是能再次“见到”父亲,害怕的是如果不是,会失望。
饭后,小星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整理录音,而是陪爸爸坐在阳台上。春夜的晚风很温柔,吹动窗帘,发出轻微的“呼啦”声。
“爸,您还记得爷爷的样子吗?”小星星轻声问。
霍星澜望着夜空,沉默了一会儿:“记得,但记忆越来越模糊了。他去世那年我二十五岁,现在我已经四十五了。二十年,足够让很多细节变得朦胧。”
“但有些东西不会忘,”霍星澜继续说,“比如他手上的老茧,摸起来像砂纸;比如他身上的木屑味,混合着汗味和桐油味;比如他笑的时候,眼角皱纹会堆起来……”
“还有他刨木头的声音。”小星星补充道。
“对,还有他刨木头的声音。”霍星澜轻声重复,“那是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背景音。我在那声音里做作业,在那声音里睡觉,在那声音里长大。后来我去外地读书,每次回家,听到那个声音,就知道父亲在家,心里就踏实。”
小星星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爸爸听到木器厂的声音会那么激动,为什么会对爷爷的工具那么珍视。那些声音和物件,不只是记忆的载体,更是情感的纽带,连接着父子之间无法言说的深情。
“明天,”霍星澜说,“明天就知道是不是了。”
这一夜,小星星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全是老录像带的画面:打铁的火星,编草鞋的稻草,做豆腐的豆浆,还有那个刨木头的老师傅……老师傅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刨木头的声音始终清晰,“唰~~唰~~”像丝绸被拉开。
第二天是周六,小星星醒得比平时还早。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发现爸爸已经坐在客厅里了,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爸,您没睡好?”
霍星澜回过头,眼睛里有些血丝:“睡了几个小时。小星星,如果录像里的人真是你爷爷……你说,他会对我们现在做的事怎么看?”
小星星在爸爸身边坐下,认真想了想:“我想,爷爷会很高兴。他做了几十年木匠,一定希望自己的手艺能被记住,自己的声音能被听见。我们在做的,就是记住和听见。”
霍星澜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说得对。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最大的骄傲就是自己的手艺。如果知道几十年后,自己的孙子在收集老手艺的声音,还把他的声音录下来了,他一定会很欣慰。”
早上八点,王爷爷就打电话来了:“小星星,你们出发了吗?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们!”
小星星和霍星澜赶紧收拾出门。到图书馆时,王爷爷果然已经等在门口了,穿着整洁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杖。
“王叔,您来这么早。”霍星澜上前扶住老人。
王爷爷摆摆手:“睡不着啊。昨晚我一宿没合眼,满脑子都是你父亲的样子。星澜,如果真是你父亲,那这段录像……那真是……”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
图书馆九点才开门,他们等了一会儿。小雨和小宇也来了,还带来了苏晓晓——她说这么重要的时刻,一定要来见证。
九点整,管理员阿姨准时来开门。看到这么多人,她有些惊讶,但听说是可能找到亲人的录像,立刻表示理解,带他们去了昨天的阅览室。
机器打开,录像带放进去。小星星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播放键。
黑白画面再次出现,那个木工坊,那个老师傅。当老师傅抬起头时,王爷爷猛地站起来,拐杖“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是他!就是老霍!”王爷爷的声音颤抖着,“你看那眉毛,那眼神,还有那个动作——他思考的时候喜欢摸耳垂,就是这个动作!”
画面中,老师傅正在端详一块木料,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耳垂。
霍星澜紧紧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当老师傅拿起刨子,开始刨木头时,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唰~~”
“就是这个声音!”王爷爷老泪纵横,“老霍啊,真的是你啊……”
霍星澜的眼泪也掉下来了。二十年了,他终于再次听到了父亲刨木头的声音。不是记忆中的回声,是真实记录下来的声音。虽然通过老旧的设备播放,有些失真,但那独特的韵律,那丝绸般的顺滑感,错不了,就是父亲的手艺。
小星星看着爸爸,又看着屏幕上的爷爷,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三代人,通过一段三十多年前的录像,在这个小小的阅览室里相遇了。爷爷在录像里专注地工作,爸爸在现实里专注地看着,而他在中间,记录着,连接着。
录像继续播放。老师傅一边工作一边讲解,声音温和:“做木桶啊,最关键的是选料。杉木最好,轻,不容易变形。板要刨得均匀,不能一边厚一边薄……”
王爷爷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对对,老霍当年就是这么教我们的。他说,手艺活,糊弄不得,你糊弄活,活就糊弄你。”
录像的最后,老师傅对着镜头笑了笑:“手艺这东西,急不来,得慢慢磨。”
画面结束了。阅览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录像机空转的“沙沙”声。
王爷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老霍啊,看到没有,你儿子,你孙子,都在呢。你那些手艺,没丢,有人记着呢。”
霍星澜握住王爷爷的手:“王叔,谢谢您。要不是您,我们可能永远不知道有这段录像。”
“这是缘分,”王爷爷说,“也是老霍在天有灵。他一定是知道你们在做这件事,才让我们找到这段录像的。”
管理员阿姨也被感动了,轻声说:“这段录像我们可以复制一份给你们。虽然原带不能外借,但复制一份还是可以的。”
“谢谢,太谢谢了!”霍星澜连连道谢。
离开图书馆时,已经是中午了。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王爷爷坚持要请客,大家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
吃饭时,王爷爷讲了很多当年的事:“你父亲啊,不仅手艺好,人品也好。厂里谁家有困难,他都帮忙。我老伴生病那年,他偷偷塞给我五十块钱——那时候他一个月工资才七八十块。”
“他还特别爱学习,”王爷爷继续说,“虽然只上过小学,但自己买书看,学几何,学力学。他说,做木工不能光靠经验,还得懂原理。所以他做的家具,不仅好看,还特别结实。”
霍星澜静静地听着,这些故事有些他听过,有些是第一次听。每听一个,父亲的形象就更丰满一些。
小星星一边听一边录。他想,这些故事和录像里的声音结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不只是个木匠,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故事的人。
饭后,王爷爷要回家了。临别时,他握住小星星的手:“孩子,继续做你的事。把你爷爷的声音,把那么多老手艺人的声音,都传下去。这是积德的事,是大好事。”
送走王爷爷后,小星星和伙伴们没有立刻分开。他们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开始讨论接下来的工作。
“录像带里还有很多其他手艺的声音,”小宇说,“我们需要系统转录,建立档案。”
小雨点头:“而且,我们可以尝试寻找录像里那些手艺人的后人。就像找到霍爷爷一样,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老师傅的家人。”
苏晓晓兴奋地说:“这件事可以做一个专题报道。祖孙三代通过老录像带‘重逢’,多好的故事!我可以联系电视台,也许能做一期特别节目。”
小星星想了想:“先不急报道。我们得把声音整理好,把该找的人找到。而且……”他看了看爸爸,“我想把爷爷这段录像,做成一个完整的声音故事。不只是刨木头的声音,还有王爷爷讲的故事,爸爸的记忆,和我现在的记录。四代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霍星澜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开口:“小星星,爸爸支持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您能不能录一段话,”小星星说,“说说今天看到爷爷录像的感受,说说您记忆中的爷爷。我想把这些声音都放在一起。”
霍星澜点点头:“好,我录。”
下午,他们回到小星星家。霍星澜在书房里,对着录音笔,慢慢讲述。从童年记忆中的父亲,到少年时期对父亲手艺的不理解,到成年后逐渐懂得,再到今天在录像中重逢……四十五分钟,霍星澜说了很多,时而微笑,时而哽咽。
小星星在一旁静静地录着,小雨和小宇也在听。他们看到,当一个中年男人谈论他已故的父亲时,眼神会变得柔软,声音会变得温柔。
录完后,霍星澜有些不好意思:“说得有点乱。”
“不乱,”小星星认真地说,“很真实,很动人。这就是我想记录的声音——真实的情感,真实的记忆。”
接下来的几天,小星星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声音整理中。爷爷的录像声音,王爷爷的讲述,爸爸的回忆,还有他自己对这件事的感受——他第一次对着录音笔,完整记录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四代人的声音,四个视角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声音纪录片”。小星星把它命名为《回响:四代人的木工记忆》。
周末,他们约了王爷爷和几位木器厂的老工友,一起听这段声音纪录片。在小星星家的客厅里,老人们戴上耳机,静静地听着。
当爷爷刨木头的声音响起时,几位老人都闭上了眼睛,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车间。当王爷爷讲述时,有人点头,有人擦眼睛。当霍星澜回忆时,老人们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当小星星讲述时,老人们看着他,眼里满是欣慰。
听完后,刘爷爷摘下耳机,沉默了很久,才说:“老霍要是知道,有这么个好孙子,该多高兴啊。”
李爷爷说:“这不仅仅是老霍的故事,也是我们那代人的故事。小星星,你们做的这事,真的是在给我们这代人立传啊。”
王爷爷握住小星星的手:“孩子,这个声音纪录片,能不能多复制几份?我们这些老家伙,想留着,给子孙听,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爷爷、太爷爷,是干什么的,是什么样的人。”
小星星用力点头:“当然可以!我会给每位爷爷都准备一份。”
那天晚上,小星星在“日常声音地图”本子上写下了很长的一段话。他写发现录像时的激动,写确认是爷爷时的感动,写制作声音纪录片时的投入,写老人们听后的反应。
最后,他写道:
“今天我才真正明白,我们记录声音,不仅仅是在记录声波,更是在记录生命。
爷爷的一段录像,连接了四代人。录像里的爷爷在三十多年前工作,讲述他的手艺;王爷爷在现在讲述他记忆中的爷爷;爸爸讲述他作为儿子的感受;我讲述我作为孙子的发现和感动。
一条时间的线,就这样被声音串联起来了。
声音是时间的载体,是记忆的容器,是情感的纽带。当我们记录下一个声音,我们记录的是一段生命,一段历史,一段情感。
爷爷已经去世二十年,但他的声音还在,通过录像保存了下来。王爷爷他们这代人也渐渐老去,但他们的讲述被我们录了下来。等到我们老了,我们的声音也会被后人记录。
这样,生命就不会真正消失。声音在,记忆在,情感在,生命就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今天,我不仅找到了爷爷的声音,更找到了我们这项工作的终极意义——用声音对抗遗忘,用记录延续生命。
明天,我们要继续。还有更多声音等待记录,更多记忆等待唤醒,更多生命等待连接。
在这个充满声音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段独特的声波。当这些声波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人类共同的记忆,共同的历史,共同的情感。
而我要做的,就是继续记录这些声波,让它们在时间的河流中,永不消逝。”
合上本子,小星星走到窗前。夜色已深,城市安静下来。但他知道,安静中依然有无数声音在响起:夜归人的脚步声,远处火车的汽笛声,风吹过电线时的“呜呜”声……
这些声音,和爷爷刨木头的声音,和王爷爷讲述的声音,和爸爸回忆的声音,和他自己记录的声音,一起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声景。
而他,将继续在这个声景中,寻找,记录,连接。用耳朵,用心,用爱,去捕捉那些即将消失的声音,去保存那些值得珍藏的记忆,去传递那些温暖人心的情感。
窗外的夜空,星星闪烁。小星星想,每一颗星星,也许都对应着地球上的一段声音。当那段声音被记录下来,那颗星星就会更亮一些。
而他,愿意做那个让星星更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