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彼得格勒笼罩在一层薄雾中,莫斯科火车站那宏伟的新古典主义立面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
这座始建于沙皇尼古拉一世时期的建筑,见证了帝国辉煌,如今又承载着革命的重量。
德共代表团在伊万诺夫和几名彼得格勒苏维埃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穿过宏伟但已显破败的候车大厅。
高耸的拱形玻璃窗上积着灰尘,几块破碎的玻璃用木板临时封堵。
大厅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群:
裹着头巾、背着简陋行囊的农妇,眼神茫然的伤残士兵,衣衫褴褛的工人,还有神色警惕、不时检查证件的红军战士。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汗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气息。
伊万诺夫引领着代表团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一个相对僻静的站台。
在那里,一列由五节深绿色车厢组成的列车正在静静等待。
与站台上其他破旧的货车和客车相比,这几节车厢虽然也显得老旧,但明显经过精心打扫,车窗擦得锃亮。
“这是专门为各位同志准备的列车。”
伊万诺夫介绍道,“虽然条件有限,但我们已经尽力安排了最好的。”
皮克代表大家表示感谢:“感谢同志们的周到安排,这已经远超我们的预期了。”
林站在月台上,最后回望了一眼彼得格勒的方向。
这座革命的城市在晨雾中显得朦胧而神秘,斯莫尔尼宫的尖顶在远处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登上了列车。
车厢内部确实经过精心布置。虽然座椅的绒布已经磨损,木质窗框上的漆皮也有些剥落,但车厢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每个包厢的小桌上都摆放着一壶热茶和几个粗陶杯子。
随着汽笛长鸣,列车缓缓启动,驶离了彼得格勒。
起初还能看到城市郊区的建筑,很快,窗外的景色就变成了一片片荒芜的田野和烧焦的树林。
战争的创伤在这片土地上随处可见。
在列车行进约一个小时后,一位同行的布尔什维克政委——自我介绍叫瓦西里·伊万诺维奇——来到林的包厢。
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脸上带着长期艰苦斗争留下的沧桑痕迹。
“可以坐在这里吗,同志?”
他礼貌地问道。
“当然,请坐。”
林微笑着示意。
瓦西里政委在对面坐下,目光望向窗外。
列车正经过一片被战火摧毁的村庄,残垣断壁在冬日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看,”瓦西里政委指着窗外的景象,声音低沉,“这就是白军和干涉军给我们留下的。”
“他们不仅摧毁了村庄,还屠杀了整个村子的村民,只因为他们中有人给我们红军提供了粮食。”
林凝视着窗外掠过的废墟,沉默片刻后问道:“重建工作需要很长时间吧?”
“是的,但我们已经开始了。”
瓦西里政委的语气坚定起来,“春天到来时,我们会组织共青团员和工人们来这里帮助重建。”
“苏维埃政府也调拨了种子和农具。”
列车继续前行,窗外出现了一片广阔的田野。
在积雪覆盖的土地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农民正在劳作。
他们穿着破旧的棉袄,佝偻着背,在严寒中艰难地忙碌着。
林注视着这些农民的身影,缓缓说道:“重建物质容易,重建人心更难。”
“你们如何让窗外的这些农民,相信苏维埃是他们的未来?”
这个问题让瓦西里政委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粗糙的边缘,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那些在田野里劳作的农民。
车厢里只剩下列车行进时发出的有节奏的轰鸣声。
远处,几个农民正用简陋的工具翻整土地,他们的动作缓慢而吃力,仿佛在与这片土地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搏斗。
终于,瓦西里政委转过头来,他的眼神中既有疲惫,更有一种钢铁般的坚定。
林注视着瓦西里政委的眼睛,在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种近乎信仰的光芒。
这种光芒,他在柏林街头那些觉醒的工人眼中见过,在喀琅施塔得那些年轻水兵眼中见过,现在,又在这位布尔什维克政委眼中看到了。
“是的,达瓦里氏,这很难。”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非常难。”
“这些农民世世代代被沙皇、地主、资本家压迫,他们见过太多承诺,也经历过太多背叛。”
“要让他们相信一个全新的制度,相信我们真的是在为他们的利益而战。”
“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我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但,”
“我们会拼尽一切。”
列车继续在广袤的俄罗斯大地上奔驰,窗外是无尽的田野、森林和偶尔掠过的小村庄。